嫡长女_作者:平仄客(985)

  他的右手,还是握刀的姿势,他的身前,跪垂着一具无头尸体,看衣饰,这是一名西燕敌军。

  沈余宏在临死前的一刻,都斩杀了一名西燕敌军,他的头,没有倒下去。

  应南图俯身上前,一手探在沈余宏脖后,一手托起他的双腿,将沈余宏抱了起来。

  此时的沈余宏,终于垂下了他的头,四肢也无力地垂下了,只有散乱的头发,被这六月东风chuī起。猛烈的东风,chuī走了腐气和尸臭,剩下的,只有不屈的英魂。

  应南图抱着沈余宏的尸体,一步一步走下文镇的城墙,仿佛抱着千钧泰山重。

  文镇的城墙下,重叠堆积的,全是尸体。这些,大都是守护着大永边疆的士兵。他们死在了自己守护的地方,死在了西燕敌军的刀枪之下,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如果文镇城门没有打开,如果赵钰罡不是西宁卫大将军,如果……

  没有如果,就是这样的朝廷,就是这样的大将军,致使西宁道、大永伤痕累累,致使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文镇、昆州两战,大永折损兵士八万余人,有多少人家,会和沈家一样大悲大苦?

  北疆、陇右道有蒋博文谋反,河内道先是旱灾现是洪灾,这样的大悲大苦,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朝堂有病,天知否?人何解?

  太平盛世之路,是要经历无数的尸体堆积才能到达?天下圣人,何时才能出现?

  应南图抱着沈余宏的尸体,再看着文镇一地的尸体,双眼湿润了。

  沈余宏的死讯,伴随着昆州大捷的报喜,送到了岭南道,送到了韶县曲江边的院落。

  沈华善看着那醒目的红白两个信封,颤抖着双手,只觉得封口粘得极牢,怎么都拆不开。

  “祖父……”沈余宪低低叫了一声,想帮他拆开书信。随即又低下了头,掩住自己悲伤的面容。

  送信来的,是如流处的连山。他从西宁道赶回来,自是为了向沈华善等人详述西宁道的局势。沈余宪没有拆开信,都知道这两封信说的是什么内容。

  红者,昭为喜事,说的,是昆州大捷。沈则敬、袁焕等人几乎全歼西燕三十万敌军,这个大喜事,在连山没有回到韶县,沈余宪就已经听说了。

  因这昆州大捷,沈华善和沈家众人,脸上都有轻松愉悦的。——直到连山回来,送上一个白信封。

  白者,示为丧报。说的,就是沈余宏的死讯。沈余宏在文镇之战中力竭战死,尸体已经被找到了。

  沈余宪脸上的轻松愉悦瞬间就凝结了,两封书信差点都拿不住。

  沈余宏死了!他的二弟死!这白信封,说的,竟然是这样的大悲!

  沈余宏的死讯,像是晴天霹雳,劈得沈余宪心中大恸。可是,这些悲痛,被他qiáng硬压了下去。这个时候,他没有时间悲伤,因为他的身后,还是沈华善、沈俞氏和沈宁等亲人。

  祖父年事已高,知道这个噩耗,能不能撑得住?母亲……母亲要是知道宏儿已死,会怎么样?还有宁儿,她和宏儿关系最亲厚,会是怎样悲伤?

  想到这些,沈余宪目光满是担忧。

  只见沈华善止住了颤抖,镇了镇心神,然后打开了那个白信封。

  他知道了文镇之战的始末,知道了孙儿沈余宏的死因,也知道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

  “祖父……”见到沈华善像凝住了一样。沈余宪再次担忧地叫了一声。

  随即,沈华善闭上了眼,似乎在平息伤痛,仍然是静止了一样。

  就在沈余宪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沈华善却平静地开口了。

  “我一直都知道,战争没有不死人的,太平之路,垫着的是无数的枯骨。可是,当死的人是自己的至亲时,我才知道,原来会是这样的大悲,难以接受。”

  沈华善这样平平地说道,这样的语气,不知平时和沈余宪说话的语气。

  “你要记得,死去至亲时的悲痛是怎样的。天下,又有多少人家会像我们一样悲痛。他们,也都是失去了儿子、孙儿、兄弟。”

  沈华善握紧了那封丧信,语气还是十分平静。

  “天下每有一个死人,你都记得,这种悲痛是怎样的。要让死的人,不会白死,要让以后的人,不会死!你可记得了?”

  沈华善这次的语气变了,不再是平静,而是沉沉如同天外有雷,让沈余宪醍醐灌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