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子响亮的甩过半空,抽打在人身上,却是闷而沉的一声。
昀凰下得銮舆,一眼瞧见那白玉阶下跪着的两人,均是赤膊袒肩,俯身硬承着一记接一记的鞭子。身后行刑的内侍执了长鞭,待前一记余势方歇,便又高高扬起鞭子。
宫中笞刑不同于外头随便鞭打奴仆,南海蛟绳拧就的乌梢鞭,抽一记便是摧筋裂骨的痛,却不会轻易抽破皮ròu,只痛在骨子里。抽一记需缓上半晌,待剧痛刚刚缓过,接着再是一记,犹如cháo涌而至,密密湮没上来,叫人全无喘息之机,又不至一下子痛厥过去。
“诸位大人瞧得还热闹么?”
阶下众臣惊愕回首,见长公主肃着脸色,冷冷步下銮舆。那一袭深红宫衣曳地,乌缎似的长发也未挽起,从双肩垂覆下来,衬得唇颊苍白,寒意更甚。长公主勾起唇角,目光自众臣脸上一一掠过。她软软语声听在一众老臣耳中却是狐媚恣肆,憎犹不及。车骑将军xing子刚烈,率先硬声驳了回去,“君臣议事,还请长公主回避!”
“国事不在朝堂上议,倒把内廷搅得一大早就不安宁?”长公主微笑,并不理会车骑将军涨红的脸色,徐步走到沈裴二人身后。车骑将军怒不可遏,重重哼一声道,“好一个不得安宁,公主说得甚是。裴令显治下无方,耽迷女色,纵使军中内眷私相营营,不思皇恩浩dàng,反暗藏怨愤,怀废帝而非今上,实乃大逆不道!为臣者不思忠义,有负圣恩,何堪栋梁之任!”
老将军怒目相视,昀凰无言以对,一颗心直沉了下去。
沈裴二人俯身跪着,去冠戴,脱缨簪,褪了朝服赤膊受刑。两人肩背俱是血痕纵横,鲜血蜿蜒淌下,将褪至腰间的素锦中衣染成殷红。行刑内侍见了长公主,一时不敢动手。沈觉只将头深深低了,乌发散落,冷汗顺着发梢滴进玉阶砖fèng。长公主的语声近在咫尺,他却并不抬头向她求救,浑若石头人似的跪着,纹丝不动。
然而祸端所向的裴令显,却突兀抬头望向昀凰。他上身jīng赤,多年征战炼就矫健身躯,肤色异于南人男子的白皙,显得深暗。四十记鞭笞已打了一半多,血痕jiāo错密布在背上,血珠子串串滴落,与他赤红的双目相映,分外骇人。
几十记鞭笞常人或许难捱,领军打仗的武将却未必在乎这皮ròu之苦。昀凰紧锁眉头,见裴令显直勾勾盯住自己,满目惶惧,薄唇无声抖动,似在求她相救。身旁车骑将军犹在痛斥裴氏治内无方,纵容女眷非议朝政……昀凰冷冷看去,蓦然自裴令显的唇形翕动间,瞧出两个字来。子瑶,他说的是子瑶。
素日里英姿飒慡的少年将军,láng狈跪倒在地,浑身伤痕地望着她,无声念动一个女子的名字,企求她施以援手,挽救子瑶xing命。他不敢公然为子瑶求救,只能直勾勾望住昀凰,无论这长公主对子瑶是憎是怜,眼下却已是他唯一的希望。长公主的眸色冷而迷离,只与他对视一瞬便背转了身去,将广袖一拂,“行了,老将军省些力气罢,你说这许多,我一介女流也听不明白。”
长公主笑得疏懒,淡淡截断老将军的话头,“什么君臣忠孝,那是你们庙堂上的道理,我只知宫有宫规,外臣不得在内宫喧哗。况且如今非同寻常,皇后妊身,正是宁神静养之时,最忌惊扰。前日僖嫔责打下婢,闹腾了些,便被罚去三月俸禄。这又打又嚷的,惊扰了中宫如何是好,皇上一时盛怒,你们也不劝着些。”
早知长公主狐媚诡智,见她言语倨傲,偏又滴水不漏,更令车骑将军勃然大怒,当下一声重哼便yù发作。却觉袖底一紧,被身后廷尉暗暗扯住。廷尉心思稳慎,已经觉出些不妙——皇上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今日听了众臣参劾却是震怒非常,将这一将一相当众鞭打,仿佛着意闹得沸沸扬扬。如此一来,看似重重责罚了二人,却不提如何贬谪。
此番蓄力一击,一本参奏三人,陈国公妙计旨在将眼中钉连根铲除,首当其冲便是这位不守宫规、结党营私、私通外族的宁国长公主。当此关头,万不能因意气坏了大局。
廷尉思及宫宴上大司农被贬斥的一幕,不由背脊阵阵发冷。眼看车骑将军xing子bào烈,险些又中激将之计,若在御前冲撞长主,那是大不敬的罪名。两人眼神一触,老将军到底也是久历战阵的人,顿时省得轻重。看这qíng形,长公主有恃无恐,只怕还不知陈国公弹劾她的罪状。车骑将军心下冷哂,屈膝向昀凰虚拜,“老臣糊涂,望殿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