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阙系列:帝王业_作者:寐语者(191)

2016-10-13 寐语者

  他不说话,沉默凝视我。

  我仰头,微笑如常。

  自唐竞谋反、突厥入关、哥哥身陷敌营,一连串的变故,直叫风云变色。

  然而我的反应,却比他预料的坚qiáng——没有病倒,没有惊惶,在他面前我始终以沉静相对。当全天下都在望着他的时候,只有我站在他的身后,是他唯一可以慰藉的力量,给他最后一处安宁的地方。

  月光如水,将两个人的影子映在地上,浸在溶溶月色里,微微浮动。或许是月光太明亮,耀得眼前渐化模糊,浓浓的酸涩涌上。

  离别就在明日。

  今宵之后,不知道要等待过多少个漫漫长夜,才得相聚。

  此去关山万里,长风难度,惟有共此一轮月华,凭寄相思,流照君侧。

  他抬手,轻轻抚上我脸颊,掌心温湿,竟是我自己的泪。

  什么时候,我竟已泪流满面。

  “你怨我么,阿妩?”他哑声开口,隐隐有一丝发颤。

  ——我怨怪么?

  若说没有,那是假话。

  偏偏在最艰难的时候,他远赴沙场,留下我一人,独自面对种种艰辛——孤苦、忧惧、叵测,甚至生育的苦难。

  不是不痛,不是不怨。

  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害怕离别,害怕孤独的女人。

  然而,我更是萧綦的妻子,豫章王的王妃。

  这痛,已不是我一人的痛,这怨也不是我一人的怨。

  万千生灵都在战祸中遭遇家破人亡、骨ròu分离之痛——比起这一切,我如何能怨,如何能痛。

  我抬手覆上他的手背,淡淡笑了,“你早一天回来,我便少一分怨怪;你若少一根头发,我便多一分怨怪。我会一直怨你,直到你平安归来,再不许离开,一辈子都不许离开。”

  一语未尽,我已哽咽难言。

  他不语,只是仰起头,久久,久久,才肯低头看我,眼底犹有湿意。

  我颤然抚上他脸庞,却猛的被他紧紧拥住。

  他将我抱得很紧,很紧,似害怕一松手就会失去。

  “我会在宝宝会说话之前回来,在他叫第一声爹爹之前回来!阿妩,你要等着我,无论如何艰难都要等着我……”他的声音哽住,喉头滚动,再也说不下去,微红的双目深深看我,似要将我看进心底里去。他的身子微微颤抖,泄露了全部的痛楚与无奈。

  这一刻,他再不是无所不能的豫章王,而只是一个有血有泪的平凡人,一个无奈的丈夫和歉疚的父亲。我分明触摸到他冷面之下掩抑的心伤,触到他的恐惧……他怕从此一别再不能相见,怕我熬不过生育之苦,怕我等不到他回来。然而置身家国两难之中,总有一边是他必须割舍,哪怕再痛也要割舍。

  我将脸庞深深埋在他胸前,用力点头,泪水汹涌,“我会的!我会好好等着你回来,到那一天,我和宝宝一起在天子殿上迎候你凯旋归来!”

  元熙五月,豫章王北伐平叛。

  先遣冠威侯胡光烈为前锋主将,率十万劲旅星夜疾驰,驰援北境。

  另遣副将许庚、谢小禾,率轻骑十万步向许洛,缘道屯守。

  萧綦亲率三十万王师北上,六军集于凉州。

  右相宋怀恩留京辅政,都督粮饷。

  豫章王挥师北伐的消息传开,军心鼓舞,天下为之振奋。

  不仅北方边关战事激烈,京城、朝堂、宫廷,乃至军帐之中,无处不是暗流汹涌,风云诡谲。萧綦留下了宋怀恩坐镇京中,辅理政务,都督粮糙军饷。京中明处有宋怀恩掌控着京师安全与后补给,暗处有我控制着宫廷与门阀世家,一明一暗,相辅相成,源头最终仍汇集到萧綦手中。

  边关事变一起,胡光烈第一个请战争功。他与唐竞素来不和,此番平叛更唯恐被宋怀恩抢去功劳。唐竞的反叛,已令萧綦警戒疑忌之心大盛,胡光烈此时的举动,无疑给他火上浇油。

  自入京之后,以胡光烈为首的一班糙莽将帅,自恃功高,时常有荒唐胡闹之举。胡光烈尤其对世家高门憎恶无比,时时寻衅生事,对萧綦笼络世家亲贵的举措大为不满,私下多次抱怨萧綦得势忘本,偏宠妻族,嫌弃旧日弟兄。

  此前萧綦尚且顾念旧义,一再隐忍,自唐竞事发之后,却再无姑息之仁。

  暗流

  转眼八月,已是夏末。

  京城的桂花快要开了,王府木犀水榭里,夕阳斜照,风里隐隐有一丝甜沁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