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遵命。”魏邯屈膝一拜,立即折身退出,与王福一同往昭阳宫而去。
我缓缓回身。
子澹颓然垂首,直勾勾盯着地面——在他脚下,是那猩红刺目的血衣。
他死死盯着那血衣,猛的缩回脚尖,伏在御座上,弯腰呕吐,肩头阵阵抽搐。
我一呆,心口猛的抽痛,再不能自制,奔上前去扶住了他。
他抖得那样厉害。
“传御医,快传御医——”我转头对宋怀恩喊道。
子澹剧烈喘息着,猛然挣脱我的搀扶,反手一掌掴来。
耳边脆响,眼前金星缭乱。
我跌倒在御座下,怔了,僵了,仿佛不会动弹。
脸颊火辣,唇间腥涩,都抵不过心口似被尖刀剖开的痛。
子澹目不转睛地看我,眼底一片空dòng,唇角却是一丝冰冷微笑。
呛的一声,剑光划过,一柄长剑挡我与子澹之间。
宋怀恩的身影挡在面前,手背青筋凸绽。
——子澹,我欠你的何止这一掌。
恨也罢,憎也罢,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受着。
我恍惚笑了笑,抬手拭去唇边的血丝,勉力起身。
宋怀恩伸手来扶,被我挡开。
我淡淡道,“皇上龙体欠安,今日起,即在寝殿静养,任何人不得惊扰。”
踏出乾元殿的刹那,我再不能支撑,脚下一软,竟迈不过那道门槛。
“王妃!”宋怀恩的手,稳稳托住我手臂,将我扶住。
他忧切目光,透出无比坚毅,让人心安。
“信使已赶往北疆,快马昼夜疾驰,不出七日,密函便可送达王爷手中。眼下还需支持少顷,京中一切有我,王妃千万保重!”
我心中感激,却不知如何表达,只浅浅一笑,“多谢你,怀恩。”
九重宫阙渐起了晚风,天际沉沉,似yīn晦yù雨。
远近的宫院已经掌灯,点点灯火在夜色里飘摇。
“是否要去昭阳宫?”宋怀恩问道。
去昭阳宫做什么呢,炫耀我的胜利,还是欣赏他人的失败?
我惨然一笑,胡瑶并没有做错,她的选择和我一样,只不过是为自己,为所爱之人争得生存与尊严,清除一切障碍和危险,即使不择手段,也要活下去。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境况中相遇,我和她,或许会是知己。
“不必再去昭阳宫,一切由你做主,我累了,回府罢。”我黯然转身,登上鸾车。
正yù启驾,却见王福急匆匆自昭阳宫方向奔来。
“启禀王妃,皇……废后胡氏,方才受惊晕道,似有临盆之兆。”
血刃
灯火通明的昭阳殿内,宫女医侍各自奔忙,人人低眉敛色。
除了殿内隐约传来的呻吟,再没有别的声音,殿上静得可怕,呻吟声断续入耳,令人心悸。
殿外是甲胄森严的禁军,严阵以待,夜色如铅似铁,黑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在我记忆里,这万古寂寥的昭阳殿,第二次迎来新生命的降临。
明贞皇后曾在这里生下了子隆哥哥的儿子……那一天,依稀也是宫倾朝变,天地易色。已经多少年了,眼前仿佛还看到白衣萧索的谢皇后,怀抱婴儿,向我下跪托孤。如今靖儿废了帝位,远在封邑,病况渐有起色,总算保得一世太平。宛如姐姐的嘱托,我算是做到了,还是辜负了?子隆如今是否已转生民间,如愿以偿地做一回庶民,自由自在度过一生?
我对着一盏宫灯,恍恍惚惚出神,不觉陷入往事纷纭。
蓦然间,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传来,惊得我全身一震。
这声音稚嫩娇弱,仿佛小猫儿一般。我顿时心跳加剧,只盼上苍怜悯,一定要是女孩儿!
廖嬷嬷匆匆步出内殿,屈膝跪倒,“皇后产下小皇子。”
耳中轰然一声,最后一线幸运的祈望也破灭。
皇子……终究是个小皇子,终究要bī我做此抉择。
我跌坐回椅上,茫然抬头,只觉这昭阳殿从未如这一刻yīn森迫人。
凤檐鸾梁,宫锦垂幔之间,憧憧摇曳的yīn影,似乎是皇族先祖,历代皇后,不散的yīn灵。
此刻他们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俯视着这个身上流淌这一半皇族之血的女子,是否要亲手扼杀这末代皇朝,最后的血脉。
——“留女不留男”,当日萧綦允我的五个字,给这婴儿留下了半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