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阙系列:帝王业_作者:寐语者(46)

2016-10-13 寐语者

  我咬唇点了点头。

  他负手踱至窗下,背向我而立,缓缓道,“大婚之日,若没有左相大人的手谕,我岂能调动王氏一手控制的京畿戍卫,连夜开城离京?”

  我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心口骤然抽紧。

  “说下去。”我挺直脊背,定定望住眼前烛火。

  他的语声平缓,不辨喜怒,仿若在说一个旁人的故事——

  “皇上不满太子顽劣,外戚专权,早有易储之心。而太子倚仗王氏之势,若要易储,则务必废去外戚。这些年,皇后和你父亲已把持了半壁朝政,惟有右相温宗慎与皇族亲党,力拒外戚gān政,暗中支持皇上易储。两派势力,一直相峙不下,朝中门阀世家,纷纷陷入争斗,无心边关军务,守土开疆尽仰赖我等寒族武人之力。及至我平定边关,独揽四十万大军之时,朝廷始知忌惮。右相温宗慎力主削夺武人兵权,又恐动摇边疆,不敢贸然动手。他却不知,皇后与左相,已经另有计量。”

  他顿住,我却已明白他言下所指。

  仿佛一桶冰雪从头顶浇下,刹时寒彻——原来那时候,他们便已想到了联姻之计。

  难怪姑姑一直反对我与子澹的qíng事,难怪父亲总是谢绝那些提亲之人。其中不乏京中望族,甚至是与王氏齐名的侯门世家。那时母亲曾笑叹,“只怕在你爹爹眼里,除了皇子,谁也配不上他的掌上明珠。”

  那时,我也是这样想的。却不知道,爹爹一早看中的东chuáng快婿,并不是空有一个尊贵身份的子澹,即便子澹将来即位,父亲也不会满足于区区一个国丈之名。姑姑更不会容忍旁人夺去她儿子的皇位。

  王氏需要拥有更大的势力,除了朝堂与宫闱,更需要来自军中的支持。

  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看中了萧綦,而萧綦也看中了王氏。

  我竟然想笑,一面笑,一面望向萧綦,“让皇上赐婚,是你的主意,还是皇后的授意?”

  “是我。”萧綦转身,迎着我质疑的目光,眼中歉意深深,“我曾奉懿旨,密见皇后与左相……”

  他不必说完,我已然懂得。

  我微笑,只能微笑,除此再没有什么可以支撑仅存的骄傲。

  “那么大婚当日,又是怎样?”我缓缓开口,一字字说来,竭力不让声音发抖。

  萧綦蹙眉看我,隐有负疚不忍之色,目光久久流连在我脸上。

  我仰头,执拗地望定他,等他说下去。

  “我以平定南疆之功,御前求娶王氏之女,得皇后亲口允诺,皇上无奈,当廷赐婚。右相一党就此坐立不安,遂与皇上密谋,yù趁我回京成婚之际,密调长宁候赶赴宁朔,执皇上密旨,接掌军中大权。待我行完大婚,圣旨即刻降下,任我为太傅,名义上晋为三公之列,实则将我架空兵权,留困京城。此事有皇上为援,行动隐秘迅捷,待我与左相知悉端睨,已经是大婚当日。我们当机立断,借冀州失守之机,调遣禁军,连夜开城离京。恰逢突厥北犯,天意助我,长宁候守城不力,被我以军法问斩。至此力挽巨澜,令皇上削权之计落空。此后我以突厥扰境为由,固守宁朔,三年不归,与左相内外相应,令皇上莫可奈何。”

  萧綦这一番话,语速极快,只拣紧要经过道来,似乎不忍一一详述。

  我一时有些恍惚,怔怔抬眸,“一切因由,便是如此?”

  “是。”他深深看我,满目怜惜愧疚,却只答了这一个字。

  我低头回想他的每一句话,想找出一个漏dòng来反驳他,证明这一切都是假话。

  可是没有用,非但找不到漏dòng,反而越想越是明晰,许多被遗忘的细节,此时回头想来,竟与他的话一一吻合。甚而,一些事,当年我也曾暗自质疑过……只是那时,我绝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来自我至亲至信的家人。

  我不会,也不敢这样想。

  父亲和姑母,怎可能是他们欺骗了我——骗了我,利用我,到如今依然隐瞒我,将一切罪咎推予萧綦,让我永远沉沦于孤独怨愤之中,如同又一个姑母,身边再没有可亲之人,只能永远依附于家族,忠于家族,直至将毕生奉献于家族。

  然而,是他们,偏偏就是他们。

  别人可以骗我,我却再也骗不了自己。

  一切都已经清楚明了,再透彻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