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阙系列:帝王业_作者:寐语者(65)

2016-10-13 寐语者

  我仍依稀记得那个面色黧黑,宽袍大袖,总是一副怒气冲冲模样的杜侍郎。却万万料想不到,他会主使右相豢养的暗人,向朝廷重臣行刺。

  暗人,是一个暗影般神秘的存在,我知道叔父手下有一群誓死效忠王氏的暗人,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潜藏在何处;但有一声令下,他们随时会像影子一样出现,执行主上的使令。

  耿介狂放的杜侍郎,会是暗人的首领;我那清名高望的父亲,会矫诏犯上;英雄盖世的豫章王,会向朝廷悍然发难……忠义也罢,jian佞也罢,我第一次知道,这世上原本没有绝对的忠jian。说到底,不过“成王败寇”四个字——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血ròu之驱,都有一样的利yù私心,在断头刀下,生命也是一样的脆弱。

  譬如此时,杜盟的头颅正悬挂在宁朔城头。

  他在朝堂之上雄辩滔滔,指挥暗人来去如影,一生忠勇,以死报答温相知遇之恩。然而有朝一日,他的大好头颅断送在屠刀之下,也只不过血溅三尺而已。

  萧綦令宋怀恩招抚杜盟不成,再没有余话,断然下令,将他一刀断头——能用则重恩以待,若不能为他所用,那便是死路一条。换作父亲或许会有惜才之仁,萧綦却不会,他是运筹帷幄的权臣,也是谈笑间生杀予夺的大将。

  (下)

  父亲的第二道密函紧跟着送到。

  京中再起变故,右相党羽翦除未净,竟在行刑当日当市劫囚,yù将温宗慎救走。幸被叔父手下的御林军击退,而叔父奉旨监斩,也被刺客所伤。温宗慎随后被押入天牢,为恐再生变故,姑姑亲赴牢中,以一杯毒酒将其赐死。

  京中风云诡谲变幻,已到水火不容之势,江南謇宁王也已剑拔弩张,前锋大军悄然拔营,恰在此时,右相党羽派遣暗人行刺豫章王——这一切,都给了萧綦出兵南下最好的理由。宁朔驻军训练有素,军威严整,粮糙缁重齐备,萧綦留下二十五万驻军留守边塞,亲率铁骑劲旅十五万,三日之后,挥戈直捣京城。

  我随萧綦登临城楼,检阅三军cao演。

  这已不是我第一次目睹他麾下军威,然而,当三军举戟,齐声高呼,马蹄卷起满天沙尘,滚滚如雷霆动地之际……我再一次被这铁血之景震撼,一如三年前在朝阳门上。

  我回望萧綦的侧颜,见他玄色战袍上的绣金蟠龙纹章,被夕阳染得粲然夺目。

  今时今日的萧綦,羽翼已丰,剑锋也已霍然雪亮。

  宁朔的长空朔漠虽辽阔,只怕已容纳不了他铁骨铮铮,雄心万丈。

  是夜,我吩咐玉秀整理行装,准备即日随大军一同南下。

  玉秀第一次离开宁朔远行,便是随军出征,当下又是紧张又是雀跃。

  我见她收拾了许多厚重衣物,不由笑道,“越往南走越是温暖,到了京城就再穿不着厚重之物,这些都不用带了。”

  身后却听得萧綦的声音淡淡含笑道,“都要带上。”

  他大步走进内室,甲胄未卸,侍婢们慌忙躬身退下。

  我笑吟吟看他,“这你便不知道了,此时若在京中,已经是纱袖罗衣,霓裳翩翩,谁还要穿得这般笨重难看。”

  萧綦没有说话,只望住我,那目光看得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我上前帮他解开胸甲,笑着揶揄道,“回府也不换上常服,这么冷冰冰一身很舒服么。”

  “你在想家。”他握住我的手,目光深深,“很想回到京中,是么?”

  我微窒,默然别过头去,心中最不愿碰触的念头被他一语道破,一时有些黯然,只得勉qiáng笑了笑,“反正就要回去了,倒还有些舍不得宁朔。”

  他伸手抚过我鬓发,眼底有一丝歉疚,“等战局稍定,我便接你回京,不会让你等得太久。”

  我怔住,退开一步,定定看他,“你不要我同你一起?”

  “这一次不能。”他自袖中取出一封信函,递到我眼前,“左相的信,你现在可以看了。”

  是那封父亲的家书,昨日他不肯给我,要我出游归来再看的。

  我一时恍惚,心中有片刻空茫,接过那信函却没有勇气拆开。

  当我知道他要南征,没有半分迟疑,也未曾想过战事之凶险,只觉得与他共同进退,是天经地义之事。更何况京城还有我的父母亲族,他们还在謇宁王大军的虎视之下,逢此危难之际,我是王氏的女儿,总要与我的家族生死与共,患难同当,断然没有退缩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