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震摇头,季燕然却看出那锈迹斑斑的狼头图腾,正是卢广原麾下大军的标记,联系早年看过的兵书,以及旧木槿镇里累累的白骨,他隐约猜到了一些事情,却也无暇再去深究,只命令众人加快速度,争取能在明日暮时,穿出游侠山。
月光下的露水,像雪一样冷。云倚风即便裹着厚厚的披风,也依旧彻骨生寒,他趴在季燕然背上,迷迷糊糊地想,完了,我一定是死了,已经被方才那鬼差拘到了阴曹地府中,才会这般浑身僵硬。看来老一辈说话也做不得准,死后并不能病痛全失、浑身轻松,照旧疼痛难忍,再仔细一琢磨,自己在死之前,居然都没来得及好好向心上人道别,便更加委屈,眼泪一行一行落下来,濡湿地钻进季燕然衣领中,烫得他心尖疼。
其余人听着那偶尔的哽咽,心里也慌得很,暗道云门主怎么连气息都快断了,声音如同病恹恹的幼兽,没一丝鲜活气儿,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不敢再看王爷的脸色,众将纷纷将步伐迈得更快了些,手中挥舞长刀砍除刺枝,为两人在这幽深密林间砍出了一条通路。
星辰隐去后,东方依稀露出了一线浅白,鸟雀鸣叫婉转,在山间悠扬回荡。
季燕然喂云倚风喝了一些水,又轻抚着他的脊背,免得被呛到。前去探路的江门弟子回来,禀报:“再过一个弯,就能出山了!”出山之后再行半日,便是那旧的木槿镇,这一路勉强还算顺利,游侠山中也不像外界所传那般凶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梅竹松喂云倚风含了参茸片,刚打算将他扶回季燕然背上,却有一滴雨“啪嗒”落在掌心。
可朝阳正明晃晃地穿透树叶,忙着在地上洒满金色碎片,哪来的雨?
……
“小心!”江南震在对面看得清楚,神情猛然一变。与此同时,季燕然已拔剑出鞘,带着千钧之力向上挥去。
茂盛的树冠如同遭遇飓风狂扫,猛烈地左右摆动起来,哗哗飘落数千残叶,另有一赤色巨影自高处急速坠下,“咚”一声重重砸在地上,愤怒地昂起了头。
那是一条青红相间的巨蟒,斑纹生得相当令人恶心,如患有丑陋的皮肤病,而嘴中那腥臭尖锐的毒牙、鲜红的分叉的蛇信,更是恶心之上又添恶心。
梅竹松道:“是尸斑蟒!”
传说中顶不祥的凶兽,只有在人将死时,才会引来此秽物。
季燕然原本都打算走了,听到这晦气名字,心中顿时无名火起,反手一扫佩剑,九条金龙自剑身怒咆而出,霎时就将那凶神恶煞的尸斑蟒生生绞成一堆腐臭肉块。
龙吟出鞘,连见多识广如江南震,也难免看得错愕。
上古时传下来的天子之剑,为何会落在萧王手中?
季燕然却已合剑回鞘,抱起云倚风继续向前走去。怀中人软绵绵的,已经连眼睛都不愿再睁了,叫也不应声,胳膊无力地垂在身侧,只在袖口露出一点雪白的指尖,随着动作来回轻晃。
一队人马先行赶出山,在临近集市替众人备好了马匹,季燕然将云倚风轻柔抱上马背,不敢再看那苍白的脸色,单手一震马缰,向着木槿镇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已经彻底慌了。
这一次的战役,没有千军万马,没有烈火绵延,甚至连对手的影子都看不到,唯一有的,只是怀中单薄的身体,还有那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如同拥着一捧冬日里脆弱的雪,胆战心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怕捏碎、怕融化,怕稍微一不注意,对方就当真会飘散在这呼啸的风里。心如同被锋刃凌迟,连呼吸都带着痛意,他牢牢地抱着他,手臂僵硬也不敢放下,世间万物仿佛都不存在了,他只有他,还有眼前似乎永远都不会有尽头的路。
不知过了多久,一朵木槿轻轻飘在马蹄下。
两朵,三朵。
成百上千。
紫色云霞铺满山脚,在金红夕阳里,堆积成一幅漂亮的画。
木槿镇,木槿镇。
季燕然翻身下马,跌跌撞撞抱着云倚风向前走去。
“站住!”官府巡逻的兵士都是本地人,没见过萧王殿下,便上前阻拦,“此处是官府——”
话未说完,便被一掌拍飞三丈远,好不容易才挣扎着爬起来,惊慌失措地跑回县里报信了。
季燕然单手抓住藤蔓,纵身跃到深深峡谷间。
饱经风雨的白骨被他踩得“嘎巴”断裂,而骨缝间的那朵鲜红灵芝,原本正无忧无虑、长得好好的,也被捎带着一脚踩扁,流淌出淋淋漓漓的汁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