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栖见打断道:“也算不得是假,阿西那样的人,我当了十年,无论醒着还是睡梦里。”
笑了一笑:“孔雀,你可知道……最高明的骗术,得连自己都骗过去,每一刻都要告诉自己,我就是那样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心里没有仇恨,我受辱而不怨,柔若静水善如羔羊。”
“待入七星湖,再上月牙峰,阿西若不传神入骨心魂尽附,我哪能瞒得过错刀或者七星湖任何一人?还能一步一步行到今时今日?”
他这一笑,温柔如昨日光阴,依稀还是初见时伸手为自己拂去花枝的阿西,孔雀却怕得浑身皮肤都起了战栗,不由自主,往后退得几步,颤声道:“你既做了十年阿西,为何不继续做下去……宫主信你爱你,七星湖很快就会传给你,你……放下可好?”
“不好。”越栖见轻声拒绝:“我从七岁那年起,心里便已列阵挽戈。谁也别想拦我,金刚菩萨漫天神佛都不成。”
孔雀凄然道:“阿西,我原本想再多陪你一些时日……你的眼神那么孤单可怜……”
越栖见淡淡道:“我原本也不愿仓促动手,可叶鸩离着实难缠,再晚一刻,恐怕又是人为刀俎。”
略略一顿,眉梢眼角皆是笑意,问道:“孔雀为什么不告诉别人,我就是割天楼主?”
孔雀眸光微冷:“你一直防着我,我没有机会跟别人说。”
越栖见点了点头:“是啊,你知晓我的身份,我却也知晓你已有所察觉,怀龙山回来,你神色就大异寻常,你连自己的心都瞒不过,又怎能瞒过我的眼睛?只不过……你若铁了心说与叶鸩离知,我多半也拦不住的……孔雀,扪心自问,你根本就不愿害我,是不是?”
孔雀一滴眼泪落下:“是。”
言至于此,已完全崩溃:“我原以为你只是想杀叶总管,我也盼着你只是想杀叶总管……可到得今日,我再也骗不了自己,你要害的,是整个七星湖……”
越栖见冷眼看着,悠然道:“你既然已经帮我瞒了一时,为何不陪在我身边助我一世?”
孔雀愕然抬头,纤细的手指几乎要打起结来,越栖见以一贯的温和姿态,看着他挣扎与煎熬,随之做出精准的判断:“七星湖有用,暂时我还会留着,即便将来毁掉,我也不会让任何人敢像叶鸩离一样把你骂作妖怪……孔雀,我怜你惜你,我若有个妹妹,待她也不过如此了。”
孔雀冻着了也似,轻轻一哆嗦,只觉头目晕眩而四肢已乏:“不,我得告诉宫主去……越总管,大错尚未铸成,宫主会饶过你的……”
越栖见长身而起,烛光通透到眼珠子里,一双眼便是黄泉路上的孽镜台。
那么……对不住,孔雀,我不能再有半点疏漏。
孔雀彩裙霞飞,双足刚刚掠上窗台,神素剑已出鞘,一匹洁白如雪的光幕洒过。
斩!
或许是因为灯烛里早已掺好的玉壶买魂香,或许是因为孔雀根本就不会对这个曾是阿西的人出手,死时他袖中一双短剑,也还只是安静的躺在掌中,未及使出任何一式伤人的招数。
但这已然不重要,更无人去深究。
孔雀颈子削断了一半,他的尸身便有些俏皮的歪着头,像极了一个正在赌气撒娇的小妹妹。
可是阿西,我想做的,不是你的小妹妹。
那日你将我从淫奴处接了出来,用一件轻软的崭新衣衫遮住我浑身的脏污不堪,晚霞中摘一朵青桑花,簪到我散乱的鬓边,笑容如一泓暖暖的清泉:“孔雀,不失本真,便是干净,便有尊严。”
那是我一生中最美最幸福的时候,就像任何一个在洞房花烛夜,被温柔的丈夫,小心而珍惜的揭开盖头流苏的妻子。
阿西,请你以后……不要再孤独下去。
叶鸩离对苏错刀的心是春天原野上的草,风来蓬勃雨打愈盛,火烧不尽雷劈不惧,虽有几分牵挂七星湖,但既然身在途中,又是两人轻装简行的独处,便只顾着开开心心的把这山水一程行得热闹丰盛无比。
叶鸩离此人,哪怕钢刀架颈,也要先把嘴里的甜枣给吃干净。
苏错刀有时一旁默默打量着他,心中又忍不住发愁,他天魔大法越练越深,越深越险,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担心么?
两人此行说得好听是探病,说难听一点就是奔活丧,好容易偷得浮生几许闲,叶鸩离也不知从哪儿寻来了几部书几张帖子,常常翻出来或阅读或临摹,很有些知耻而后勇的勤奋劲儿。
这天苏错刀见他临帖临得一头薄汗,鼻子里咻咻的,嘴唇抿成一根弦,认真虔诚宛如开蒙的学童,便凑过去看了看,只见上好的卵膜也似的澄心堂纸上,顶级漆烟墨黑润坚光,却端端正正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