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吟冲神色中说不出的疲累,道:“驼风,你擅离内堂,必要受罚的……先退下罢!”
叶鸩离令道:“驼风是本座的人……黄吟冲,让开一条路!”
黄吟冲身形不动,却传音入耳,道:“阿离,左掠三丈七尺,藏有铁舷小舟,离开七星湖……快走!快走!”
叶鸩离耳朵尖轻轻动了动,微闻远处传来衣衫猎猎之声,当下冷笑一声,喝道:“臭老道,捅你家越宫主的腚沟子去罢!给本座滚开!”
一个温柔至极的声音倏忽而近,笑道:“阿离莫生气……”
火光闪动,越栖见犹如夜半一抹寻不着归路的孤魂,轻飘飘落于黄吟冲身侧:“阿离……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好不好?”
第六十七章
黄吟冲侧目而视,顿觉心头发冷,眼前的越栖见,躯壳无异,已夺舍脱胎,内敛如渊,却又随时汪洋溃决。
他似乎已把自己的血肉撕碎抽净,肌骨曝晒风干,一呼一吸之间,只剩下一股漠视一切的煞气,九蒸九煮的积压发酵后,恰如岩浆冷凝,却亟不可待,欲再度汹汹爆发。
昨日已糜,前路无望,越栖见却固执的把自己当做一把药,自投炉罐,慢慢熬,熬成渣,也绝不低头写下降表。
定睛打量着叶鸩离,越栖见笑了笑:“好漂亮的小瞎子,真是我见犹怜。”
叶鸩离凝神倾听,不闻有苏错刀的动静,料他已逃脱越栖见掌中,心中只无忧无怖,道:“我瞎了傻了错刀也会喜欢的……”
浓密的睫毛扑簌簌扇了扇,绝色的蝴蝶也似,有花开的气息:“而且会更心疼,往后得把我含在嘴里惯着。”
说着仰头想了想,似乎在提前回味苏错刀含着自己的快活。
越栖见着实听不得他说话,脏乱差,咸湿糙,只不过从前尚得忍耐,眼下却再也不必克制,于是闪身逼近,抬手便是一刀,弯刀发出凤鸣清音,横斩驼风。
叶鸩离听得刀气破空声,匕首刷的伸展而出,欲架刀锋。
叮的一声响,匕首立折,叶鸩离如遭雷殛,一条手臂已酸麻得动弹不了,越栖见刀中灌注的真气,竟醇厚强悍如此,却又熟悉得叫人不敢置信!
失声叫道:“你的武功……”
刀锋似慢实快,不可阻挡的割断驼风的咽喉,血溅得叶鸩离半张脸上一片濡湿腥气,越栖见悠然收刀,道:“错刀把他的内力全给了我,七星湖也交给了我,至于你……他想给我,我却不想要。”
叶鸩离伸出手,仿佛要抓住什么,指缝间却只有空荡荡的风。
他摸索着往后退,微微歪着头,眼睛用力睁得很大,嘴唇紧抿,很坚强的模样,眸子里却黯淡朦胧,遮掩不得的害怕与脆弱。
他只得一个人,面对的却是十数高手。
越栖见不做声的看,舍不得放过他任何一丝神情,如六月天喝了一盏沁凉的蜜水,此刻的叶鸩离,终于是一个真正的无助的瞎子了!
啪的一声,叶鸩离一脚踩入水中,忙提起脚时,鞋袜已湿透。
越栖见不动声色,只见他一足微抬,腰身欹侧,双腿长得能打六道盘长结,而腰细则如初发灞陵柳。
的确是副好皮囊,越栖见心中暗忖,难怪苏错刀会为色相所迷,替他担下自家的血海深仇,当下漠然问道:“昔年越家灭门,是你告密庄崇光?”
叶鸩离一愣,随即恍然,这电光石火的一刻,无需铺垫与提点,叶鸩离与苏错刀,然奇迹也似,榫头对上了榫眼,榫卯啮合,严丝合缝。
霎时间,狂喜、心痛、温柔、激荡,嗔痴爱恨,悲喜无尽,尽数充溢心胸,苏错刀……这个笨蛋!
他笨,自己却也蠢,俩傻瓜面面相觑朝夕相守,如痴如呆天长日久,守着一个巢,互相梳理羽毛,却莫名其妙啄出几口血来,他便痛揍他的不懂事,他就翻白眼气他的狠心,平白辜负了无数的好辰光。
只怪倾心太早,懂情太晚。
叶鸩离一瞬间长大,眼睛被碧萝瘴所遮,心却从未有过的照彻洞透,静默片刻,微笑着说道:“错刀说是他告的密害死你全家,是么?没错,就是他。”
越栖见一震,万料不到他竟能一语中的:“你……”
一转念,只替苏错刀不值,讽道:“阿离竟如此贪生怕死?事到如今,还想赖到错刀身上?”
叶鸩离盲了的双目,在火光中烟水晶也似透明而幽深,道:“赖与不赖,你都不会让我活着去见他哪怕最后一面。越栖见,我早看透了你。”
越栖见眼睫微垂,如翻开生死簿,肃穆,且有一种天意般的宽容:“阿离,不是我不让你活,而是你早就该死。”
“所以啊,我根本不必赖,真的就是他,苏错刀怎么会骗你呢?”说到此处,叶鸩离忍不住放声大笑:“对啦,我杀何逐空那痨病秧子,也是错刀授意,他跟你说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