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清醒着,苏错刀就不曾放弃再练廿八星经。
奇经八脉虽断,苏错刀却在丹田气府膻中鸩尾之间做足文章,使得残余一点真气游走小周天,心无旁骛,只专注于毫厘微末。
内力的修习,最为单调而枯燥,苏错刀却能从中得到最精微深刻的体察与领悟。
一点一点聚拢微弱得可怜的真气,无休无止的尝试着如何牵引生发,无数次循环梳理,又散乱崩溃,再重建巩固,苏错刀终于发现了廿八星经真正的神奇玄妙之处。
这门武功心法,说容易可谓天底下最讨巧最走捷径的武功,轻轻松松吸人内力,纳入丹田为自己所用,但说难,却又深若渊海包罗万象,步步皆有玄机,牵一发动全身,随意一念,则变数磅礴湍湍,果真上应无穷天象。
而重新练起之时,更发觉一桩异处,自己内力虽尽皆渡与他人,丹田经络里却仿佛土壤尚在,种子根基犹存,现从头再来,竟如病树斫枝,枯木遇雨,体会着真息微弱却清晰如画的涨落盈亏,既熟悉却又陌生,以往是战战兢兢登堂入室,如今却是高屋建瓴飞流直下,若如此一步步当真琢磨得尽透,练出来的真气,可谓精中之精,纯而又纯,较之从前,更显筋骨莹澈,集萃去芜。
苏错刀慢慢俯身,在水潭中饮得一口清水,想去捉一条小鱼聊以果腹,勉力抬手,却发现手肘处伤口已然腐烂,玉白色的骨膜隐约可见。
一时不禁苦笑,垂死之际,终于悟得廿八星经的最精华之处,若能活着,只要三年,内力便能恢复旧观,甚至更上一层楼,但天意弄人,莫说三年,只怕不出三日,自己就会伤重而死。
手肘膝弯的刀伤也就罢了,神素剑穿胸而过,便足以致命。
脑中一阵晕眩,身不由己,直往水潭里栽,头脸甫一进水,只觉颈后一股大力,已被提出水面,随后整个人被一把掼倒在地。
苏错刀是野草的命野草的身子,若此刻被人温柔照拂悉心救治,或许还要晕上半个时辰意思一下,但受了这既狠且重的一摔,不单毫发无损,脑中亦摔得一片清明,随即坐起身来,抬眼一看,只见一白衣人逆光而站,身材高大挺直,面目瞧不清楚,但气势风采,则如巍巍群山上古神兵,压迫性的令人神为之夺,好端端一个山洞,登时有不能存身之感。
生平头一次,苏错刀心头微起战栗,百般滋味尽数涌至,目光落在来人腰侧狭长的乌鞘弯刀上,一字字道:“长安刀……谢天璧。”
白衣人微一颔首,一言不发,却拔出长安刀,刀尖斜斜扬起,及至最高处,猛一振手腕,刷的一声,长刀下劈,这一刀毫不内敛,张扬霸道到了无以复加之境,但见刀光如月之清,如日之烈,璀璨光华满室流动。
苏错刀仰头看着,眸光变幻异彩涟涟。
只这一刀,谢天璧便可为师。
谢天璧从洞外折下一段松枝,扔给苏错刀。
松枝略弯,长四尺有余,苏错刀背靠着石壁站起,想了一想,以松枝为刀,扬手亦是同样一招,与谢天璧那刀如描如刻的一般无二,唯独精巧入微处,犹有胜之。
谢天璧神色淡淡的不置一词,转手长刀横掠,连出两招。
这两招与方才一刀截然不同,浑不着力,若春云浮空,大有流水不争先之意。
苏错刀低头沉思了足足顿饭工夫,方抬起松枝,却只使出了一招,看起来与谢天璧的刀法并不十分相似。
谢天璧眉梢却一扬,星沉大海也似的眼眸陡然发亮,如高手匠人得遇浑金璞玉,技痒而心喜焉。
随即翻身进步,一套七式的刀法徐疾相继,挥洒自如,变如苍黄,静能生苔,重处如高山坠石,轻盈若流风回雪。
一遍演罢,目视苏错刀。
苏错刀慢慢坐倒在地,垂头伸出手指,在地上划来划去,忽快忽慢,良久摇了摇头,道:“第五式不解。”
谢天璧嗯的一声,道:“你从第三式推演而行。”
说罢将七式刀法打乱拆散又试演一遍。
苏错刀眼眸热烈仿佛有太阳在里面升起,神色却极为恍惚,此一刻,心中如有一片汪洋浩瀚的大海,感觉之玄妙之深微到了无以名状之境。
谢天璧这样一套刀法,这样的传授方式,手把手心贴心都不足以形容,完全就是凌驾超脱于一切外物障碍,以最简洁直接的方式,从自身直抵苏错刀,如此刀术中所有的精髓神采,皆一丝不落的得以感应。
苏错刀握住松枝,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若一羽般划出,虽不携丝毫内力,松枝过处,却令人油然而生重逾千钧之感,似拥万物,若怀百川。
这一刀使出,苏错刀自知刀术宗师之路,已从此一刻起,辉煌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