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离自进唐家堡,唐拙便是个甜糍粑好二哥,再想不到糍粑里竟敢长出硬骨头来,微微一怔,便有恃无恐的冷笑:“好,我回家就告诉阿爹,你伙同苏错刀欺负我,眼光光的看着他淫辱我还帮忙脱裤子。”
六月飞雪,凭空一记千古奇冤,唐拙惊怒交加,只急得嘴唇一张一合愣是说不出话来,已忆起一件惨烈往事,立时怕得脸色发白。
唐离最小偏怜,又倾注了几乎全家人的心力才活过来,唐一星最恨的就是有人胆敢得罪他的心肝宝贝小儿子。
正月里吃火锅,唐一星领着唐飞熊,再加上唐拙唐棠几个出色的后辈,团团坐了一圆桌。
唐离那时伤已好得七七八八,穿着一身白狐裘,乖巧的坐在唐飞熊身侧,紧挨着唐拙,重伤初愈之下,下巴尖尖的,玉盏也似,眼神清得彻底,瞳孔中却有一点氤氲的幽暗。
他很明显的犯了傻病,盯着碗碟里几片刚涮好的薄薄的羊肉,嗯嗯啊啊的说个不休。
唐拙很用心的听了半晌,他说的却是什么大半夜的湖边烤青蛙烤山鸡的无聊琐事,他似乎对那些玩意儿怀有深刻的不能忘怀的感情,力图用最华丽美好的辞藻来修饰,奈何文盲小傻子,颠三倒四,搜肠刮肚,说来说去就是好吃呀好吃呀真好吃之类的。
唐家规矩大,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若是长辈有话,大伙儿都得搁下筷子洗耳恭听。
此时唐一星纵着唐离废话连篇,桌上其余人等便一个也吃不得饭,个个止箸,面露痛苦的微笑,作倾听状,唐凤做戏技巧最高明,还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得十分专心用神,唐度目光茫然的抠手指甲,唐棠便偷偷踹了他一脚。
唐拙身为少主,很有先众兄弟之忧而忧的情操,再说刚才放进去一盘牛肚丝,肚丝进火锅,最多数到七,就得捞起来进嘴,不然就老韧得嚼不动,但眼下都数到快七百了,捞上来能当猴皮筋使,这可怎么得了?
唐拙被猴皮筋牛肚丝蒙了眼,忍不住开口:“阿离乖,好生吃羊肉哈,莫要多话……”
唐离正冥思苦想到了一个形容美味的词,被他一打断顿时就忘了,抬起头,惶然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嘴角下撇,可怜得不行。
唐一星当即勃然大怒,但怕惊到唐离,竟能保持笑意不敛,温和而慢条斯理的训斥唐拙,道:“你爪子?你爪子?阿离拦了你的话了?费了你的口舌了?花了你的精神了?做哥哥的不懂得爱惜幺弟……狗都不如!还唐门少主呢?知不知羞,啊?阿离要吃烤青蛙,你不说想法子捉些青蛙来,让幺弟高兴一下,就知道说风凉话?”
言罢喝令大棍子打出去,不许唐拙吃了,道:“爱说风凉话,就让你风凉风凉,站墙角去,脑壳吹得清楚了,或许正月里能捉到青蛙!”
还微笑着安抚唐离:“幺儿莫怕,你二哥给你想法子捉青蛙去,来,阿爹给你烫块羊肉,吃了暖和!”
没天理了!
给唐拙三尺白绫,唐拙能让自己一腔颈血泼溅上去!
但没有白绫,只有墙根处风呼呼的悍匪般杀过来杀过去,唐拙在黑夜的天,寒冷的天,孤单单一个人被罚站在屋外,鼻端闻到的是酒池肉林,扭头但见一堂欢声笑语,唐拙不由自主,潸然泪下。
唐飞熊还不解恨,特意出来咚咚咚的敲头,咬牙切齿:“没出息的瓜娃子!吃个肚丝馋成那样?阿离都快被你吓哭了!”
冻得一肚子鼻涕回房,唐拙心里不是没有丝毫的委屈,多少会觉得阿爹有些偏心。
但看到坐在灯下等着自己的唐离,那么荏弱的纯稚的少年,却又心软了,他是自己的弟弟,伤成那样,好容易活过来,跟家人一起吃个火锅,多说几句话又算什么?自己怎能如此小肚鸡肠?
笑着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问道:“阿离,你肚子还饿么?今晚不让你说话,是拙哥的不对。”
唐离无甚血色的唇抿着,摇了摇头,从怀里取出一个扣着盖子的小碗,打开一看,里面满满的都是火锅里捞出来的牛肚丝。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怎么瞒过别人,把这些牛肚丝放到碗里,又揣到怀里保着暖,悄无声息的送来给自己吃。
唐拙喉头滚动着,眼圈微红:“阿离特意藏起来……带给我吃的么?”
牛肚丝油腻腻的,唐离雪白的狐裘都脏污了一大块,但他眼睛里却跳着两团小小的干净到了极点的火苗,很快乐的模样,他点头,又费力的想了半晌,还是想不出什么好的说辞,只能放弃的笑了笑,略有些羞愧,低声认真的说道:“拙哥,好吃呀,真好吃的。”
阿离配得上唐家上上下下的这份儿偏疼独宠,唐拙被猴皮筋肚丝噎得眼泪汪汪的暗忖,他是个宠不坏的好孩子,越宠越爱,他越发光芒夺目,熨心帖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