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幻_作者:万山横(277)


程五偶尔听到这种议论,颇有些不以为然。他觉得平虏侯之所以懒怠交际,完全是被方御史绊住了腿。换别人相好这么多年,就是个天仙也看厌了,他二人却不知为何,竟一年比一年难分难舍。就说平虏侯吧,一个当将军的,战场上杀伐决断,一回京却整天窝盘在那破庄子里,正事不干,专一给人烧汤做饭,这说出去谁信?偏那一个也爱宠着他,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时常当着他的面,一个人握着另一个的手写字,看得程五老牙都酸了。回头细想想,他和自家娘子都没这么恩爱过,那两个没皮没脸的,竟也不怕人笑话了去。
程五这边厢觉得贺言二人太粘乎,谁想那边贺言春也觉得他碍眼。你说他闲着没事,在家同娘子说说话不好吗?隔三岔五地跑了来,来了又没什么正经事,一坐就是半天,耽误他绣花。--他下厨烧两道菜,程五便一脸拉不出屎的模样,若再当着他的面拿出绣花针,那厮还不得去死?
后来程五不光自己来打扰,临到岁末,还把邱固和齐二也拐带了来。邱固自打听说贺言春回了京,便一直想上门探望,只是他执掌光禄勋府,年底十分忙碌,始终不得空闲。程五邀了他两次,他才好容易抽出身来,又拉了齐二,兴兴头头地骑马去了城外田庄。彼此厮见,宾主都十分欢喜。方犁即刻让人准备酒菜,几人在庄中饮酒闲谈、掷壶为乐,闹到天黑时分,才一起散了。
方犁早有了几分酒意,送程五等人出门后,回身往屋里走。却发现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雪,雪片自夜空中静静飘落,院中地都白了。墙角那株梅树,枝上缀满花苞,经了雪越发香气扑鼻。方犁驻足看了片刻,醉中忽然想起往事,几年前也有这么一个雪天,也是这一树红梅,却是自己同邝不疑在廊下赏玩过,心里顿时生出无尽惆怅来。
恰贺言春从厨下回来,见方犁在树下呆呆站着,便把手中醒酒汤先放在桌几上,又从屋里拿了一领斗蓬,出去披在方犁身上,两人站在雪中,一起仰头看那满树红梅。
良久,方犁才呼出一口白气,道:“若有笛儿,吹一曲来听便好了。”
贺言春笑道:“这个却是不能。我在漠北时,羌笛倒是摆弄过几次。改日吹给你听。”
方犁晕乎乎地笑着,道:“好啊。”
两人静静站了片刻,方犁又道:“今日虽乐,却终归是少了个人。”
贺言春也正想着当年同邝不疑等人一道去颖阳的情形,闻言道:“是啊,他那么个热闹人,若在这里,必不许我们这么早就散,得闹到半夜才肯消停。”
方犁也笑起来,道:“他又没个妻室管束,可不恣意得很?只是可怜了七娘,一腔情意终究无处可托。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
说着停了下来。贺言春便道:“程五前儿还和我说呢,说再不想去章台街了,也没个相熟面孔。少了七娘的剑舞,余下那些庸脂俗粉,都没甚看头了。”
方犁眼圈儿便有些热,长叹一声道:“邝兄刚走的那几月,我午夜梦回,时常惊出一身冷汗,有时甚至暗自庆幸,幸好不是你。我这样想,是不是很对不住邝兄……”
贺言春出征几遭,从未听方犁说起他在家中如何惊悸忧怖。如今突然听他提起,心里便是一痛。他转过身,握住方犁的手,道:“邝兄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你这般想,倒是小看了他。”
方犁看着他不语,贺言春便掸了掸他肩上落雪,道:“改日咱们两个去看看他罢。我自打从北疆回来,还没去过他那边。”
方犁便点头,又微微笑着,道:“到时你记着,把这梅花折两枝供给他。往年他来咱们这里,最喜欢的就是这棵梅树。”
贺言春无奈道:“他再风雅,也是个武人,梅花虽好,怎抵得过一坛美酒?……罢了,我不同你争,到时两样都带着。天冷,咱们进屋去罢。”
两人一路说着回房去了,方犁喝了醒酒汤,洗漱上榻。晚间和贺言春商议何时去邝不疑灵前祭扫,不知怎么又牵扯到京中人事变化,不觉便聊到深夜。后来贺言春撑不住睡了,方犁却走了困,听着旁边人的呼吸声,脑中往事纷至沓来,眼睁睁一直熬到了四更天气。
正倦极了想睡,却听院中咔嚓一声轻响,静夜中尤其显得突兀。方犁清醒了几分,心里不由揣度,莫非雪下大了,把梅枝压折了不成?本想起来看看,实在懒得从热被窝里钻出来,也就罢了。只躺在榻上盘算,等天亮后须让小殷在梅树上搭个遮蓬,免得大雪把好好一株树压坏了。
胡思乱想中,无意间朝窗户望了一眼,却仿佛看到外头有影子晃过。他起初还疑心是自己眼花,后来打起精神细看,却越看越觉得蹊跷。此时虽是半夜,因有雪光映着,那窗户比平日明亮些。就见外头影影绰绰不知是什么在晃,过了一会儿,房里便有了点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