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关山_作者:丧心病狂的瓜皮(167)


  他虽已冷得身子虚软,可是眼中却泛起温柔的爱怜,柔声道:“谨之哥哥,轩儿本也曾想,是我、是我累了你……害得你再也做不成这王府的管事,也成全不了你心中的忠义。你我二人,该死的本就是我。只是到了如今,这句话确实不必再说的了。你我之间,其实没有谁连累谁,更没有一人独活这一说——谨之哥哥,你的话,我从没有违逆过半句,就只是这一次,轩儿不能应允你了。你听我的,好不好?就只听我这一次……
  “我们一块儿走,走到奈何桥,不喝孟婆汤……”
  程亦轩微微笑着。
  他说着说着,已渐渐没了气力,头也软软地垂了下去。
  王谨之再次猛运两次内劲,可却毫无用处。
  “啊……!”
  他怀抱着身体渐渐愈发虚软冰冷的少年惨嚎了一声,忽然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无助孩童,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起来。
  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一个孤零零地跪在雪中。
  ……
  “他还未死。”
  王谨之哭得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在恍惚之间听到一人冷冷地道。
  他猛揉双眼,只见眼前是一双玄黑色官靴、再往上是尊贵的织锦盘龙纹缎袍,他猛一抬头,见关隽臣站在他面前,漠然地看着他道。
  “我说了,我给你们二人留一条命,如何,你选好了吗?”
  王谨之双眼通红地看着他,忽然之间,反手一掌,只朝自己天灵盖狠狠击下!
  他这一招击向自己、旁人很难防备,眼见必是不活。
  可是王谨之毕竟在雪中冻得久了,出手毕竟不若往日那般迅捷,关隽臣眼中厉色一闪,右手作擒拿之势,一把将王谨之的手腕关节卸了下来。
  王谨之闷哼一声,手软软地垂在身侧,他用另一只手仍勉强抱着程亦轩,看着关隽臣一字一顿地道:“王爷,谨之为仆追随你大半生,除了此事,自问对您忠心耿耿、无一日动摇,没什么对不住您的。难道如今,竟连个全尸都不能落下吗?”
  关隽臣低头看着王谨之。
  他们相识大半生,他还从未见王谨之看着他的目光流露出这般陌生的神色,他甚至要略一思虑,才明白过来——
  是了,那是恨意。
  他是恨上他了。
  关隽臣心里突地一痛,他低声道:“王谨之,本王待你不薄,不只将你看作仆从,而是把你看作兄弟手足,你难道不知?本王如今作何处境,你难道也不知?你为何、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背叛本王……?!”
  他说到后面,心绪激昂之下,连尾音也拔高了:“你瞒了本王多久?你心仪程亦轩,难道就不能坦荡告知本王,本王未必不会大度允准?莫非你就是存心非要本王脸面受辱?”
  “王爷,你说你并非叫我看作仆从,而是把我看作兄弟手足。”
  王谨之跪在地上,他面上覆着薄薄一层霜雪,又因大悲之下神情激烈,显得有些可怖,森然道:“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吗?”
  “麟庆三十八年,王爷在陕北一带巡视,有一武功奇高的刺客行刺,谨之为您挡了一剑,只差毫厘便会丢了性命,这道疤,如今仍在。”
  王谨之一把撕开绸衫,左胸前一道狰狞伤疤,距离心口只差毫厘,显然当年情况是何等可怕。
  关隽臣目光微微收缩,他仍记得那年的凶险,王谨之倒在他身前血流如注,他那时只以为王谨之已死了,在心中悄然立誓,必报王谨之大恩。
  “麟庆末年,襄王危急——谨之王爷带信儿去姑苏,两千里加急,换马不换人,生生跑死了四匹烈马,谨之却昼夜未歇,这才将信儿及时送到襄王手里。当时谨之便明白,若此信被太子截到,您便情势不妙,谨之心里已下定决心,若有人拦截而谨之不敌,谨之立时毁信自裁,绝不累着了您。这一桩事,你又还记得吗?”
  关隽臣沉默不言,他自然记得,当年送信一事,实则是搏命。他若不找王谨之,便不知该当找谁,只因王谨之是他最信的人。
  “王爷,你我如此交情,可是你于这些过往……如今又还记得多少?若真如你所说,你我兄弟之情,我心知肚明,为何却不敢找你一提程公子一事?王爷扪心自问,若我提了,你是会允、还是会怒?若你怒,你会不会杀程公子,而谨之又赌得起吗?去年此时,王爷曾锁着程公子双手,叫谨之看他赤身裸体的样子来试探、戏弄,这桩事你又记得吗?”
  关隽臣心头一颤。
  他脑中一片混乱,方才一直沉浸在被辜负之中,可是此时忽然转念想,若是王谨之问了他,他究竟作何反应,反复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