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关山_作者:丧心病狂的瓜皮(200)


  小屋后距离悬崖也不过区区几丈之遥,然而就在那方寸之地,竟赫然立了一座墓碑。
  晏春熙屏住呼吸,又走近了一步,终于堪堪瞧清楚了那墓碑上的字迹,他一时之间竟惊得呆立在了原地。
  ——山中人关锦宁与毕生爱妻夏白眉之墓。
  墓碑上是这样写的。
  “夏大人……”
  晏春熙很小声地开口,可是即便如此,仍觉得似乎是惊扰了夏白眉。
  夏白眉并未应声,他单膝跪在地上,用手指擦拭着墓碑上的霜雪,他看着面前冰冷的死物,像是痴痴地入了神。
  “夏大人,皇上他、他……”晏春熙心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只觉不该、也不可能如此,可是又实在不明就已。
  “皇上无事。”
  夏白眉似是猜到晏春熙心中所想,嗓音沙哑地道:“生不能同衾终老,则死后含笑同椁——他这是为我、也为自己找好去处了。”
  晏春熙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墓碑,他忽地明白了夏白眉的意思。
  皇上未去,可是却先立好了自个儿和夏白眉的合葬墓碑。
  那是天子啊。
  他有他母仪天下的皇后,有三宫六院的佳丽,有京郊大周数代帝王修缮过的极尽华贵的皇陵。
  可他却要在这孤山梅坞之上,与一个宦官一同入土。
  晏春熙鼻子一酸,颤声道:“夏大人,皇上对你明明一往情深,何必、何必又执意要你的性命?”
  “是皇上他自个儿怕孤单。”
  夏白眉慢慢地站起身,他转过身面对着晏春熙,一字一顿地道:“他想要我永远陪在他身边,生时若留不住我,便叫我黄泉之下陪着他、伴着他,如此也是念想——人死了,可念想活着。”
  人死了,可念想活着。
  夏白眉背对着墓碑,他身着肃杀黑袍,衣角在寒风中翻飞。
  斜飞入鬓的长眉,好似一夜长安冬雪悄然飘落在美人面上。
  他袍袖下的手指抚摸着剑鞘,眼里那一刹那间万般情愫纷沓而,爱与恨、生与死,如烟如尘,但终是通通化作了虚无。
  ……
  入夜之后,一辆简朴的马车从皇城之中缓缓驶了出来。
  驾车之人一身灰袍,打扮貌似寻常家仆,只有腰间斜着一柄锃亮银刀,若是叫京城有来头的人物瞧见刀柄上的星字,自然能知晓此人身份非同小可。
  银甲周星,天子近卫。
  自成德年间,周星卫从前朝时的两千人迅速扩招到八千人,不仅人数大大增加,选拔也比以往严苛极多。往往百夫长便已是武举中进入殿试的佼佼者,大周英才本该在辽阔的疆土之上开枝散叶,如今却前所未有地聚集在长安京都的城根下。
  大周最矜贵也是最强大的一支武力,必须听从皇帝一人号令。
  关隽臣身着夜行衣,马掌上都包上了糙牛皮,但即便如此,仍谨慎地远远跟在马车后百米开外。
  他绝不敢大意,赶车之人乃是麟庆末年先帝钦点的武状元言禹卿,此人本就天赋异禀力大无穷,后又拜入前太保的门下,练的功夫亦是沙场上万人屠的路数。
  关隽臣同样出身兵家,当年也曾凭借着一身强横的武功威震关山以西。
  他懂兵家的工夫——无半分飘逸、没半点巧劲儿,一出手必要见血。
  若在他全盛之时,他凭借着千军破甲,尚有六七成把握能拿下当年的言禹卿。
  但是如今却是今非昔比,武官不比文官。
  人一生的气力最大时便是二三十的青壮年,自三十五往上,每走一步,精气神就消减一分,一步又一步、步步是下坡。
  言禹卿今年刚满三十,而如今他却已经近四十岁了。
  武道无情、岁月更无情。
  昔日的成算已悄悄调转了过来,若叫他与言禹卿动手,只怕如今的他只剩下了三四成胜算。
  而比更言禹卿更叫他忌惮的是,是线人先前报来的——
  另有人一高瘦黑衣人与皇帝一同上了马车,线人认不出此人。
  周星卫将军都要扮作车夫,可此人却可与周英帝同乘,谁者更受信任自是显而易见。
  关隽臣只能想到夏白眉口中提到的去追杀他的那武功奇高之人。
  他生在皇家,又为先帝最宠爱的子嗣,自然也能读到许多宫中秘史,只不过他并未与夏白眉吐露。
  升龙卫历朝都只有寥寥数人,世人罕知,可是他确实有所耳闻的。
  升龙,为龙抬轿之人。
  历代帝王身边最无声无息的影子。
  周英帝此次出行梅坞虽然隐秘,但随身不仅带了言禹卿,更带了一名升龙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