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关山_作者:丧心病狂的瓜皮(82)


  简陋的小屋门大开着,门廊上摆着一个破旧的木盆,里面满满地浸泡着好几件衣衫,像是刚洗到了一半的样子。
  关隽臣自然知道下人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公子,许多事自是亲力亲为。
  可他实在是想不出那个小家伙是怎么蹲在那儿费劲地搓洗衣服的,他心里乱了起来,大步便想要往屋里走去,可却忽然听到一声细细弱弱的声音唤他。
  “王爷……”
  关隽臣这一低头,才看到晏春熙这个时候竟然不在屋里熟睡,而是挨着院落中间的那口古井坐在地上。
  月光下,少年穿着薄薄的单衣,抱着膝盖蜷成小小的一团。
  关隽臣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他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井边,这时候连往日里的雍容仪态也顾不得了,几乎是狼狈地蹲了下来。
  “熙儿,怎么了?”关隽臣紧紧扶住晏春熙单薄的肩膀,院中那口幽深得望不见底的古井叫他心中浮起了一种可怕的感觉,他不敢细想,只连珠炮似的急切问道:“身子不舒服?哪儿难受了?叫我看看……”
  晏春熙在夜风中微微发抖,少年的脸小小的,在凄冷的月下看上去,几乎瘦得两颊都没了肉。
  “王爷,”他望着关隽臣,颤颤地唤了声,那双眼睛里浮起了满满的恐惧,他伸出手,像是拽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拽着关隽臣的衣袖:“我做了噩梦……我梦到晏家满门被斩。我父亲、我母亲……他们的血,流得到处都是。我去求你,我跪着求你,一直求你,可你只是板着脸,好凶地叫我滚,你说我是个下贱的罪奴,还、还把我推到刀口下……我梦到刀,雪亮的刀光落下来了,王爷,我怕得不敢入睡。”
  “熙儿……”
  关隽臣听得心都像是在滴血,他一把把晏春熙猛烈发抖的身子狠狠地搂进怀里,用手轻轻拍着少年的背脊:“假的、都是假的,是做梦,乖……不怕,不怕啊……”
  “不是假的,你会的……”
  少年缩在关隽臣的怀里,他自伤后第一次没有拒绝关隽臣的拥抱,可这却是出于恐惧。
  他猛地摇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执拗地说:“你会的。我每天都梦到,每天都梦到你把我丢在刀下,转身就走,就像你上次把我送给别人那样,你会的,你会抛下我的……”
  “我——”
  关隽臣听着晏春熙一声声哀戚地重复着“你会的”,他张口想要申辩,声音却生硬地卡在喉咙。
  他当真该死啊,他说什么晏春熙不懂事,可他活到了这个年纪,却从来没好好想过,他对晏春熙做的那些事究竟意味着什么。
  怀中的这个少年都还未成年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那么丁点的年纪,究竟是靠什么撑下来勉强活着的,他从来没都没好好想过。
  像只孤苦伶仃的小猫似的,依偎在他怀里时以为得到了救赎和庇护的小家伙,是有多么不容易才重拾起了一点兴味,欢天喜地地以为找到了人世间的光明。
  可抱着那样的信任,却被他狠下心来交给别人侵犯,被他面无表情下令责打,被他骂成一条狗,才刚刚成人的少年该有多么的绝望,他甚至不敢去想。
  是他,是他生生掐灭了那抹春日的暖阳啊。
  “熙儿,你信我。”关隽臣的嗓音都在那瞬间沙哑了起来: “你信我,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信我,好不好?”
  “我每天都梦到……不敢睡,也吃不下饭,整日里捱着,当真不知道要捱到什么时候……”少年缓慢地摇了摇头,在月光下,那双杏眼空洞地深陷在面上那么的憔悴,他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地道:“先前那会儿,与你生气、成天想着跟你拧着劲来,其实倒还好些……总还有件事做。”
  “可这几日那股劲儿下去了,反而、反而可怕,心里知道要好生做个下人……可觉得没兴味,提不起精神吃、提不起精神做事,活像是死了一般,一丁点儿滋味都没有了。每天夜里惊醒了,便出来看着这口井……这井黑得吓人,真不知道有多深。我看着看着,总觉得像是要把我吸进去似的,我心里怕得厉害,怕自己当真活不下去,我还不想……不想那样,但无人可以说,我在这世上,谁也没有……”
  少年说着说着,身子筛糠一般抖得越发的厉害,他似乎是痛苦到无法自控,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喉咙里都发出了“嘶嘶”的气声:“我恨自己啊……我好生没用,什么都不能做,活像个废物。你都已经那般对我了,可我还是想、想与你说这些,好多话想对你说,想、想叫你救我,我明知道你不肯的,你不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