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_作者:掠水惊鸿(219)


太平望了李成器一眼,叹了口气,扶起李成器道:“我实在是怕你们两个人太痴傻,替人作嫁,送了性命还不自知!花奴,娘且问你,为何昨晚最先冲进宫的是你?”薛崇简道:“这事我和三郎表哥商量过,为了防止起兵时韦氏铤而走险先加害舅舅和表哥,需有人先进宫将他们救出。于是便约定高力士先带我进宫,得手后葛福顺李仙凫再动,这事我是自愿的,别人去我不放心。”太平淡笑道:“你不放心你舅舅,他倒放心他爹。 那成义隆范他们呢?为何昨日都不在玄武门?”薛崇简道:“三郎表哥说,我们此番举事过于危险,万一事有不成,他们兄弟便无噍类了。此事我二人一身当之便可,不必连累成义隆范他们,因此一开始便未曾让他们参与。”
太平一笑道:“好个一身当之,他是一丝功劳也不愿分给旁人。”李成器听姑母句句讥刺李隆基,也不好插话,默默垂首不语。太平望了他一眼道:“凤奴,这是咱们私下里说几句话,姑母还是要劝你留心你这个三弟。今日城中捕杀韦氏余党,是他亲自下令,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未成放过,我看去都有些惊心。他心狠手辣处,你们兄弟四个绑一块儿都不是他对手。你这几日也需用心,将朝中素昔交好的大臣多走动走动,我总觉得,他未必甘心这个平王的封号。”
太平说毕,到底逼得薛崇简在奏表上署了名,她如今也是身当万般大事,并无暇在儿子房中闲坐,又叮咛薛崇简几句话,便匆匆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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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意外,三日后,太平公主即于朝堂上代替少帝李重茂宣读了禅位于相王李旦的诏书,而相王其后声带哽咽的推辞是真是假都无关紧要。大唐五十年来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女主专权,酷吏横行,纲纪废弛,佞幸塞路。天下士庶将狂热的的希望寄托于太宗皇帝仅存的嫡孙身上,一厢情愿的认为,没有了母亲和兄长阻碍的李旦将秉承他祖父的遗志,将大唐社稷修复回贞观年间的清明强盛。
同日以少帝李重茂的名义,册封宋王李成器为左卫大将军,衡阳王李成义为右卫大将军,平王李隆基为殿中监、同中书门下三品,巴陵王李隆范为左羽林大将军,衡阳王李成义为右卫大将军,太平公主之子薛崇简为右千牛卫将军。这些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的少年儿郎们皆身着紫袍,次第出班叩谢,朝堂郁积多年的沉闷阴霾之气,在他们清朗的谢恩声中一朝扫空,大唐似乎也在一夕之间充满了除旧布新的勃勃朝气。
第二日,懵懂的少帝仍坐于太极殿上,也许他对前一日姑母代自己宣读的诏书内容并不甚索解,也许在他看来,他的对面就是父亲的灵柩,这多少让他略略安心。相王李旦仍垂首立于先帝灵柩之册,群臣在拥立之功和僭越之罪间犹豫不定,无人敢为天下先趋。打破沉默的仍然是太平公主,她站在皇帝身边朗声道:“皇帝欲以此为让于叔父,可乎?”刘幽求率先响应,跪下答道:“国家多难,皇帝仁孝,追踪尧舜,诚合至公。相王代之任重,慈爱尤厚矣。”
这荒唐的理由多少有些令人哂笑,崔日用等中书宰相眼见得一大功劳便被这微末的中书舍人摘去,岂肯退后,连忙纷纷跪下恳请相王登基。太平公主微微一笑,径直走上御座道:“天下之心已归相王,此非儿座。”她一把将少帝重茂拉着胳膊拖了起来,令他站于一旁,继而款款向自己的兄长走去。她并未向群臣那般下跪,只是将自己莹白修长的手伸向李旦,道:“天意民心所向,请相王登基。”这句庄严的话被她说得无尽温柔,似在抚慰惊慌的孩童。
李旦终于抬起头来,一瞬间他有些喘不上气,似乎是因为天气太热了,又似乎是因为殿内御香烧得太浓,汗水浸湿他的幞头,顺着他的鬓角滑下,又钻进他他朝服的领口,在中衣与肌肤之间晕开,如同千百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着他皮肉,原来这便是针毡了。李旦知道身后群臣百官都在恭敬的低着头,可是他们热切的目光早已如烧红的箭矢洞穿了自己的身躯,为了今日,有人陪上了性命,有人赌上了身家,为的不过是封侯拜相名垂金石,如若自己不坐上去 ,他们的功勋便无从实现。一朝天子一朝臣,为了这一朝臣子,他别无它法,只能做天子了。他叹了口气,伸出手于太平相握,他向前走去时衣衫拂拭过先帝的灵柩,似被人轻轻牵扯了一下,他心中低低唤了一声:“三哥。”
群臣见李旦走上御阶,终于松了口气,重新行顶礼加额庄重叩拜。只是李隆基在拜伏之时,不经意看见,父亲的手竟是被姑母握着,心中忽而便有些滞涩之感。一个念头骤然蹿上来,从祖母到伯母,又到姑母,为什么在这朝堂上,大唐天子永远被女人的手掌握?他忙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这念头压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