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怼你不成佛_作者:苏城哑人(218)


  “糟老头子一个,有什么好看的?”
  话虽这么说, 但无厌还是俯下身,凑近了些,摸了摸程思齐的眼角,“我去给你煎药,想我了就喊我。”
  扶着床沿起身,无厌将床头拴着一个小铃铛的红绳绑到程思齐的手指上,试探着拉了拉,便听到一串清脆响亮的撞击声。
  只要这铃铛声响起,不管无厌在院子的何处,都会赶回屋里。这就像是无厌对程思齐的承诺一般,永远没有食言过,欺骗过。
  “嗯。”
  程思齐应着,眼里带着浓浓的眷恋。
  又安抚般摸了摸程思齐的手,无厌才弯腰拎起角落里的小马桶,慢腾腾走出去。
  一出门,谢昼便要伸手去接,无厌却朝他摇摇头,自顾自拎着,清理好马桶,然后又挪到灶台边,净手生火,架起药罐子熬药。
  他坐在炉边,给炉子扇着扇子,眉目平静。
  谢昼低声道:“师爹,师父是不是……病得更重了。”
  他这话一说出口,心中便像是拧满了酸水一般,又涩又疼,直堵到嗓子眼,让他眼眶发胀。
  许多人,包括他谢昼,从来没有想过,这两位老人之中最先倒下的,竟是一贯风风火火,生龙活虎的程思齐。
  只是雨后摔了一跤。
  便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摧折了这位老人一生的坚实硬朗一般,让他不得不躺在床上,成为一个连起身都困难的,数着日子离世的不治之人。
  刚病时,许多名医都来看过,许多人也都来探望过。
  但人老了,就是老了。
  老并非是一种病症,而是一种无药可医的规律。除非是仙丹妙药,不然想让程思齐恢复如初,只能是痴心妄想。
  而谢昼的灵丹妙药,却又被拒之门外。
  程思齐病了之后,整个人便肉眼可见地憔悴消瘦下来。
  病痛折磨得他一宿一宿睡不着,只能闭着眼,忍着疼,数着更漏滴答的响声。夜间手脚稍一抽筋,一动静,无厌便会立刻醒过来,摸上他的痛处,边揉捏着,边低声哄着他,温柔耐心,毫不敷衍。
  说来也奇怪,面对程思齐的突然病倒,无厌却是不惊也不慌。
  他谢绝了谢昼和其他人住进来帮忙的好意,砍倒了院子里的两棵树,托人做了一架小轮椅,和几个马桶。程思齐起夜的时候,他便提过马桶来,揽着他小解大解,不避各种脏秽。
  做饭洗衣,打扫煎药。
  他一个瞎子,竟也能安排得井井有条,照顾得恰如其分。
  屋子里的窗也全都换了琉璃的,常支起来透透风。
  几盆花草一排排摆在窗底下,程思齐一抬眼便能瞧见,泱泱一片翠绿。光影泄进来,伴着点徐徐的微风,即使缠绵病榻,也显得并不憋闷。
  偶尔无厌也会推程思齐在院子里走走。
  但到底也是个老瞎子了,不管年轻时候心思多细,将这院子记得多清楚,到老了也终归是有糊涂的时候。
  一次遛弯,被院子里的石头绊倒,摔了跟头,翻了轮椅。
  干巴巴的瘦老头砸在身上,无厌下意识抱住,紧张地把人摸了一遍,然后便发现,程思齐也是焦急不已地颤着手在摸他。
  “好傻呀。”
  摸了一会儿,两人同时停手,程思齐抱着他笑起来。
  俩老头儿摔在土地上,慌里慌张地朝着对方一顿摸。这场面仔细想想,确实是挺傻的。
  无厌深以为然,也心有余悸,把程思齐送回了屋,转头就喊来了谢昼,让他两三天来一趟,推程思齐透透风。
  “师爹可舍得放手了?”
  谢昼调笑无厌。
  无厌却不太在意地摇摇头,笑道:“舍不得,但更舍不得他少看这世间的景致一眼。春花冬雪,夏蝉秋霜,你看他不在意,但其实喜欢着呢。”
  “少看一眼,便是少一眼。”
  即便已有了许多经历与见识,但谢昼还是看不懂无厌和程思齐的心思。他求的是长生,便将长生不死当作是执念,想留下身边的人。但无厌和程思齐却好似恰恰相反。
  快入冬的时候,程思齐昏睡的时候已经大过了清醒的时候。
  挑着一日天晴,无厌叫来了城西头的棺材铺老板,扶着程思齐,同棺材铺老板商量着新棺材怎么设计,怎么打造。
  程思齐含混地吐着字,无厌耐心听着,一字一句转述。
  “雕什么佛像佛经的,你想把自个儿镇在棺材里?”
  他嫌弃地教训程思齐,“最多铺点缎子软垫,别熏香,好好一个棺材搞得花里胡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