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时面色越发青了起来,额上一层虚汗,怀风看出不对,急忙上前去扶,「哥哥……」
怀舟听见这一声叫,胸口便是一痛,心道:你若永远只当我是兄长,倒真不如不见的好。
他素来坚忍,此刻重伤之下又兼伤心难过,蓦地里心灰意冷,只觉活着殊无欢愉,眼见怀风过来搀扶,登时浊气上涌,一把甩开怀风手臂。
他这一下用力过度,脑中一阵眩晕,身子一歪,软软倒了下去,落地之前,只觉跌在一具温热的身子之上,就此人事不知。
再张眼时,天色已然黑了,屋外刮着北风,一点风自门窗缝隙处透进来,桌上红烛便跟着摇了几摇。
怀舟才醒,神志尚自混沌,又待了片刻,眼前景物渐渐清楚起来,只见身上盖了一床厚被,四角掖得严严实实,微一侧头,看清身旁躺了一人,合衣睡着,似是倦极而眠,寒冷夜中竟不曾盖甚东西,被冻得蜷成一团,紧紧贴在自己身侧,长睫在眼周投下一层阴影。
怀舟一瞬不瞬看着这共枕之人,似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烛光摇曳中,竟分不清是真实亦或幻境。
这时外面风声又响了些,吹得窗纸哗哗作响,身侧人梦中似也觉冷,瑟缩一下后往怀舟身侧靠得更紧了些。
须臾怔忡后,怀舟已然回神,掀起半边被子便要往怀风身上盖落。
他受伤之下浑身乏力,动作便不似往日轻柔,这一下动静大了些,惊得怀风眼睫一颤,霍地张眼坐起,见怀舟黑幽幽一双瞳仁静静望着自己,不由得脱口而出,「谢天谢地,你可醒了。」
语声轻颤,后怕之余,乃是不容错辨的一腔欢喜,一只手亦抚上怀舟面颊,轻轻贴住,片刻后长长呼出一口气,「总算不烧了。」
一面说一面揭去了怀舟额上一条湿帕,扔到床头一只水盆里。
「你烧了一整天,若再不退热,怕只有千年人参才救得了。」
怀舟觉出额上一片清凉,想是一直拿湿帕子敷着,再看天色,暗暗一惊,忖着怀风这是看顾了多少时辰,先前那一点愠怒便渐渐沉淀下来,心中只剩一片柔软温热。
「我睡了多久?」
话一出口,嗓音沙哑低沉,竟是烧得嗓子也干了,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足有七八个时辰了。」
桌上放着只用棉套裹着的小巧铜炉,原是怀风暖手用的,如今在炉上座了只银盖碗,怀风揭去盖子尝了一口,见里头药汁还热着,甚是满意,回去床上将怀舟扶了起来坐好,再去端了药来,拿根汤匙舀了送到怀舟嘴边。
「幸亏武城周到,一路上备了这套银具,换了别的,这药不知热上几次才等得到你醒。」
怀舟多少年不曾让人这般喂过东西,颇觉不惯,便要伸手,「我自己来。」
才一动,便见怀风眉头一皱,「你身子虚得厉害,能省一分气力是一分。」
停一停,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以前我难受时都是你忙前忙后,今儿个换我服侍你一回,不成吗?」
怀舟一只手已伸到一半,听见这话顿在半空,随即收了回来,轻轻一笑,「好。」
乖乖含住了汤匙。
那药也不知是什么熬的,一股腥涩之气,怀舟不是娇气怕苦之人,可一入口也险些呕了出来,硬压着恶心咽了,五官却不免皱成一团。
「你中的毒叫做碧黛,原是从一种叫碧黛的花中炼制出来的汁液,极是少见,吃下去无事,却绝不能见血,入血为毒,中毒之人肤色发青,寻常人绝撑不过一炷香,需得拿蜈蚣、蝎子、五步蛇胆数种毒物以毒攻毒方可救得。这谷中药房里蜈蚣、蝎子倒是有的,却没新鲜蛇胆,几位师兄上山去掏摸了一天,才挖出两条五步蛇来。」
眼下未至惊蛰,虫蛇之属尚自冬眠未醒,这两条五步蛇能挖得出来实属侥幸,若再迟得一天,怕怀舟都有性命之忧,想到此处,怀风便忍不住一阵发抖。
第91章
怀舟心道:原来是这些玩意儿入药,怪道这般难喝。
愈加恶心的要命,却知这一碗药来之不易,尽是师兄们一番情意,终是一滴不漏硬着头皮喝完了,待怀风拿来白水给他漱口,方觉缓过一口气,嗓子也不那般干了。
「怎么是你守在这里?武城呢?」
怀风重又扶了他躺下,「他原是在这儿等着你醒,只是这屋子太小,两个人一道服侍你便有些转圜不开,我便打发他去睡了。」
说着又打量一眼屋中陈设,「你在谷中这许多年,便是住在这里吗?」
想到自己锦衣玉食高堂华屋之际怀舟却居于如斯幽谷陋室,心中恁的不是滋味。
他这点心思怎瞒得过怀舟,当下轻轻一笑,「几个师兄弟住得均是这般屋子,师父一视同仁,既不会偏宠哪个也绝不苛待谁,再说我来此是为了磨练修行,若还似王府中那般享乐,又怎能习得这一身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