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判官气得猛一拂袖,正想运转法力,自己轰开这梦境天幕,却忽然想起一事。
他急急低下头,掀开被褥,在坍塌大半的床榻周遭翻找,苦苦寻起一物。
等这海上行舟的梦彻底散了,赵杀仍低着头,在一片空茫中来回寻觅。
许久过后,眼前慢慢幻化出一条羊肠小路,赵判官长叹了一口气,捶着劳损腰身,循着小径,继续往前寻去。
他才行了片刻光景,便看见前方坐落着一栋威严府邸,门前石狮品制似为王侯。
赵杀犹豫着推开门,顺着长廊一路缓行,直走得双腿发颤,总算在曲廊尽头,看见一名文秀懂礼的黄衫小童,正抱膝坐在石阶上。
那小童似乎是不能习武,满脸艳羡之色,痴痴望着远处演武场的方向。
赵杀远远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走上前去。
那黄衣小童听见脚步声,吓了一大跳,转过头来,看一眼赵杀,又看一眼演武场上正在教三名幼童演练武艺的稳重青年,疑惑道:“你是谁,是来找我哥哥吗?”
赵杀想了一阵,也蹲下身,与小童目光齐平,柔声道:“我在找一块刻了‘小豆子’三个字的出宫令牌,我弟弟方才说过,想将这块令牌带出梦外,我想寻来送给他……你看见这块令牌了么?”
黄衫小童听到此处,耳珠微微一红,自袖中掏出一块出宫令牌,悄悄塞到赵杀手边。
赵判官接过来看了看,见果然是刻着“小豆子”的那面令牌,便强忍着笑,于出宫令牌上灌注法力,好叫此物能在梦外凝练成形,而后才将令牌递回小童手边,轻声笑道:“阿静,送给你。”
那小童双颊如霞,珍而重之地接了,重新藏在袖里。
赵杀将他隐忍喜色看得真真切切,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你这梦做得不对。我那时候,其实常常以余光看你……”
那黄衫小童神色愈发古怪,从耳廓到颈项,都浮起一层浅浅血色。
赵判官大着胆子摸了摸他满头青丝,小声问:“阿静,跟我回去可好?”
那小童皱着眉,稍一忖度,只觉此时此刻确实是心满意足了,这才点了点头,猛地扑入赵杀怀中。
梦境之外,赵杀种在酆都府邸里的桃花树,已有两株花满枝丫。
树下黄衫青年一身华服锦衣,刚刚由梦中醒转过来。
他负着手,回味了梦里幻象,轻吻过手中令牌,然后转身回了院落,把新得的令牌放入锦盒。
盒中有赵杀用过的碗碟筷箸,佩过的木簪丝绦,赵静把一桩桩一件件甘甜如醴的琐事藏在这方寸小盒里,盒中十方世界,远胜过千般离恨万般愁。
而那头赵判官被蜃珠摄起,也转入了下一场幻梦。
然而赵杀这一回诸事不顺,入梦第一眼,便发现自己困在人群当中,东西南北皆是人头攒动。
赵判官还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自千百人中探头一望,看到前方人潮渐渐排成一条长龙,人流依次登上一座高台,再悻悻然自台上下来。
那高台平地而起,离地一丈有余,四面悬着青纱帘帐,有两名剑童守在竹梯后、青帘前,而帘后依稀坐着一人。
赵杀定定看了许久,脑海中还是云里雾里,不禁朝身旁壮汉打听道:“怎么这般热闹?”
那壮汉为人热络,巨细无遗道:“你有所不知,剑冢主人刚发现一处藏宝窟,乃是前朝剑仙、诗圣共留,宝窟中设有重重陷阱,唯有寻得一位极擅诗文的大诗人,与他共闯难关,才有望夺得宝藏,全身而回。剑冢主人为了这个缘故,于此架起高台,求圣求贤。大伙听说能均分宝藏,都来自荐了。”
赵杀听到此处,自觉才疏学浅,便想往后退避,叫跃跃欲试的词人墨客上前半步。
便在此时,身后一阵狂风刮过,把高台纱帘吹起一角,青纱帘后露出一名白衣男子,风姿气度样样出尘,像极了许青涵。
赵判官大吃了一惊,一时双眼圆睁,心中退意尽去,拉着身侧壮汉问道:“那剑冢主人……莫非是姓许?”
壮汉连连点头:“正是姓许。小兄弟要是粗通诗文,也可上前一试。”
赵杀听见“姓许”二字,心中再无顾虑,一面双手拨开挡道的行人,一面连声致歉,咬着牙前行了数十尺,挤出一身大汗,这才从围观路人里奋力挣出,排到了长龙末尾。
赵判官在这长长队列中苦等了许久,随着人流缓缓前行,目光不曾有一瞬从青纱上移开,只盼着再有风过,吹起薄纱一角。
恍惚间过了四五个时辰,白日西斜,总算轮到赵杀上台。
赵判官早已累得两眼发花,紧握着竹梯栏杆,往高台爬了两阶。
他站在梯上,隐约听见上一位才子文采出众,诗意高飞,可片刻过后,竟然也落了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