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湍不敢再出声,最激烈的人不出头了,其他的人自然也都软了,众臣都呼万岁。
而此刻的匈奴阵后已经响起了鸣金之声,大军黑压压地一片往外撤开,攻得快退得也快。
待返回军营,身为先锋的乌子勒大为愤慨,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两军胜负未分时便急着撤军,失了战机。律延道:“既然对方是他,硬碰硬便不是上策了,通常的攻城之术他肯定早有准备,冒然挺进不过是浪费兵力。”
乌子勒不满,“那汉人皇帝居然敢让一个曾经幽禁过自己的人来做主帅,可见这城里实在是没人了,何以惧之。”
众将也都是这个想法,难免出声附和。
律延笑道:“这一招乍一看是蠢得让人难以置信,可这不是让我们出乎意料了吗?方才的战事你们也见了,陈则铭有没放水大家心里清楚,那汉家天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才能再让他如此死心塌地为自己守城。”
耶禾道,“这皇帝与陈则铭不合众所周知,哪怕此刻在一个战壕,也不会毫无芥蒂,或者我们可以用个离间计?”
律延摇头道:“人人都知道这一招不妥,萧氏皇帝还是用了,你觉得他会拿自己的性命和这座京城如此儿戏吗?”耶禾疑惑不解,律延解释道:“他必定是已经把两人心结解得妥妥帖帖才敢放心让陈则铭领兵,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否则不是自取灭亡。”
众人相觑,面上都是迷惑,
乌子勒道:“他怎么解的?”
律延诡异一笑,“谁知道呢,或者跟床笫有些关系。”众将哄然大笑。
而画面推回三日前,匈奴军仍在路途中,杨如钦应诏入宫又奉旨离宫之后。
夜已经深了,御书房终于出来人让久立于阶下的陈则铭入殿。
陈则铭终于再次踏入御书房。
这个地方他来了很多次,他自己也记不清次数了,但这一夜他还是吃惊了。
房中的摆设之类全变了。
萧谨喜欢光亮,喜欢奢华,他本人文弱,喜欢吟风弄月,是以他在位的时候,御书房总是灯火通明,墙面上挂满价值连城或书或画的卷轴。而此刻的御书房,墙面上的帖子全被取走了,灯火不多,屋子里那种摇曳晦暗恐怕更符合萧定的喜好,君臣相见需要那么通明透亮吗?
陈则铭环顾四周,一股凉意从脚底卷上来。
他恍惚中想起了当年,那时候的御书房也是这么暗暗的似乎见不到天日,和坐在其中的少年天子身上阴郁的气质彼此呼应,形成了记忆中那让人难以呼吸的氛围。
那时候他在这里跪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为什么此刻,一切转了个圈又走回到老路上去了呢?
陈则铭胸腹间火烧似的难受,只觉得呼吸不畅,加上方才站的时候不短,竟然一阵地眼花耳鸣,接下来太阳处更是针刺似的锐痛,忍不住头中发昏,一头栽了下去。
不等他落地,旁边有人伸手托住了他的手臂。
陈则铭抬起头,那人在耳边道:“万岁赐大人座,请!”说着,果然有宫人搬了木杌过来,待他清醒些,却望见众人都退却了出去,方才与自己说话的宦官正出殿带门。
陈则铭不及回头,浑身上下已经被罩在黑影之中,却是有人站在了身前。
“你真是病了?”那人讶然道。
陈则铭一震,滑下凳子要跪拜,萧定扯住他袖子,“罢了罢了,先坐着吧。”
说着,萧定捂住口咳了几声,再转过头来道:“朕近来咳得厉害,这可是两败俱伤了,谁也没占到便宜。”
见陈则铭不开口,萧定叹了一声,“太医院来看过,没人解得了这毒,也没人断得出这是什么毒,看来这毒你是下了心思的啊……”
陈则铭缓缓起身,跪倒在地。
这一次萧定不拦着他了,盯着他口称死罪,叩地不起,这其中两人视线始终不曾交汇。
萧定沉默了片刻,陈则铭这样的反应在他意料中,但真遇到了,似乎想好的那些话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来了。
这么对峙了一会,萧定到底抹不下脸,返回了案后。伸手拿起案头那些奏章,在手掌上敲了几敲,转身扔到了陈则铭面前。
“看看吧。”他的声音很平静的,并不夹杂怒意。
陈则铭这才抬头,他大概也料到那些是什么了,拾起的动作并不急切,打开折子后慢慢地一个个字看过去。
这样的沉默在烛光跳耀中保持了很长的时间。
灯光下,陈则铭面上的神色是漠然的,那些来自纸上的唇枪舌剑似乎丝毫没伤到他,然而他的眉梢眼角间隐约透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态,或者说病态。他坚持着,不让这份倦意淹没自己,但那些晦暗的情绪那样强大,时刻叫嚣着要将他吞灭,这显得他的努力有些孤苦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