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进出城门的人络绎不绝。舒流衣怕自己的脸再惹来麻烦,干脆拿块帕子把头一包,低著脑袋往里走。
守门的小卒见他满身烂泥污秽,又脏又臭,只当是个进城讨生计的苦力,捏著鼻子连声叫快走,倒未多加盘问。
舒府在城池最繁华的另一端,和这头隔著好几个热闹街坊。舒流衣走到半路,後边人群一阵骚乱,几人追赶著奔近舒流衣身後,其中一个还把舒流衣撞得脚下踉跄,险些跌倒,包脸的帕子也飘落在地。
他稳住身影,抬头就听到周围一片抽气声。
几个家丁打扮的人追到跟前也停下脚步,後面还有一人气急败坏地叫著赶来。「抓到那个小贼,给我往死里打!」
原来是在抓贼!舒流衣正待转身,人群里蓦地有人大叫道:「这丑八怪就是小贼,就是他!」
舒流衣打出娘胎,还没被人如此诬陷过,不禁气到冒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大步走去。「我看你是在贼喊捉贼!」
他脚步刚动,那几个家丁便扑了上来,骂道:「还想逃?看你这张烂脸,准不是个好东西!」
「就是……」围观者哄笑。
舒流衣躲开家丁挥来的拳头,见那公子气喘吁吁地已追了上来,却是城里穆大药庄家的公子,几年前两人还在酒席上应酬过。他呼口气道:「穆公子,我是舒流衣。」
那穆公子睁圆了双眼,继而狂笑:「你要是舒家大公子,那我就是天王老子了!哈哈哈哈,替我打死这个满嘴胡说八道的贼骨头!」
家丁轰然答应,捋起袖子围将上来。
舒流衣心知现在自己是说什麽也没人肯信,要被逮住了,没准真会被当场揍死,猛一推围观人群,夺路飞奔。却听後面家丁紧追不休,他又跑不快,心底叫苦不迭。
忙乱中慌不择路,竟跑进条死胡同。见边上是幢小酒楼,他也顾不上许多,低头冲了进去,撞开上来拦截的夥计,直往楼上跑。
二楼,仅有靠窗一桌客人。
一男一女。男的雪衣黑发,手持一盏清茶,正漠然凝望著窗外。听到有人疾冲上楼,男子只是微微侧目,冷淡地投以一瞥──
纯黑如冰凝的墨玉,不带喜怒,寒气却足以冻结所有。
舒流衣就似被施了定身法,僵立,不知所措。
为什麽,非要让他再次面对自己羞於再见的人?就凭秋凤舞那双骤然显得更沈黑的眼眸,舒流衣知道,哪怕他此刻面目浮肿,脸带脓血,男人已经认出了他。
他现在的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凄惨有多凄惨,却都落入了秋凤舞眼中……意识到这点,舒流衣真想一头撞死。
「那小贼逃楼上去了。上去,剁了他的手,再捉他去见官!」楼下响起穆公子和家丁乱哄哄的叫骂声,紧跟著有人「!!!」地踏上木梯。
秋凤舞收回目光,淡漠地搁下了茶盏,轻掸衣袖,起身。管丹枫忙摸出茶钱放上桌,跟上师父。
舒流衣走也不是,躲也不是,只能呆立著,眼睁睁看著秋凤舞朝他这边走来。
男人这次,是会讥笑他,抑或推开他,还是……舒流衣霎那间已心思百转,然而所有猜测转瞬尽皆落空。
秋凤舞从他身边走过,下楼,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未给予,仿佛在面前的,只是一团空气。
舒流衣彻底僵硬,倏地无声牵动了一下嘴角──他到底,还在妄想些什麽?
「抓住他!」几个家丁已奔到楼上,包围著扑向舒流衣,嘴里还在骂骂咧咧:「死小贼,看你还能往哪里跑!有种就从楼上跳下去!」
一个家丁手里,拿著把锋利菜刀,狞笑。
舒流衣忽然也笑了,快跑两步,跳上临窗的桌子。窗外是条僻静狭窄的小巷子,青石板路面。
摔下去,哪怕断几根骨头,也总比被人剁手砍脚强。
他一闭眼,纵身跳落。
下坠之势遽然止住,却没有撞上预料中的坚硬石板,反而陷入一双温热的手臂之间。舒流衣睁眸──
头顶上方的阳光与天空,均被男人颀长的身影遮挡住。秋凤舞就淡淡看著舒流衣,然後转身,在楼上家丁的大呼小叫声里飘然飞上屋檐,御风行去。
「师父?」管丹枫刚牵了马过来,见秋凤舞抱了人飞快消失,不禁愕然。
戎骞旗夫妇在混乱时也已走出酒楼。虽然仅是匆匆一瞥,戎骞旗却直觉秋凤舞所救之人身形熟悉,脑海里略一思索,变了脸色──没错,被师父抱走的,正是他此行要找的舒流衣。
舒流衣大气不出,躺在秋凤舞臂弯里,只觉自己是在做白日梦,直到秋凤舞跃落舒府大门前,他才缓缓呼出一直屏著的那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