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燕亦讶然:「这人是谁啊?怎麽就躺在这里睡著了?」
我探头一望,面前好大一丛怒放的黄牡丹,一个身著鹅黄缎衫的青年公子,正安然卧躺在牡丹花丛之中。风动,几片娇黄欲滴的花瓣儿轻摇飘落在他鬓边,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美出尘。只是一股浓浓的酒气,便是花香,也盖不住。
「原来是个醉鬼。」回燕掩唇轻笑。
主人略微蹙了下眉,正待移步离去,那青年公子却似听到了说话声悠悠醒转,抚著额头抬眸,目光倏地发亮──
「美人……」他醉态十足,伸手便往前抓去。
回燕羞红了脸,急忙侧身躲避。我也上前想阻拦这醉酒之人的轻浮举止,可谁知他的目标,居然并非回燕,而是我那主人。
「大美人,来,陪我再喝一杯。」他拽著主人的衣袖,嘻嘻笑。
主人的双眉,已经皱成了结。我好气又好笑,却也不便对个醉鬼太过认真,忙著将主人的袖子从他手里解救出来,斥道:「休得对我家先生无礼!」
正在混乱之际,远处有人在高喊舒兄。
「啊,舒兄,原来你在这里啊,害我们好找。」两个容貌酷似的俊秀少年快步走来,将他架起。
这两个少年,我却是认得的,正是此间富户的一对孪生子,先前还在堂上随父亲招呼前来赏花的宾客。
那青年公子却不依,指著主人犹自胡言乱语:「你们走开,别管我,我还要和美人喝酒呢!」
两少年大为窘迫,尴尬地向我那主人赔罪:「景大先生莫怪,这位舒兄是舍下的远亲,今日喝多了,有冒失之处,还望先生海涵。」
「既是府上亲戚,又是醉酒之言,景某岂会当真。」主人已恢复了镇定,淡淡笑。
少年们又客套了几句,硬把人拖走了。
眼看人影消失,主人脸上的笑容也随即褪去,面沈似水。
任何一人也瞧得出他心情不好,回燕乖巧地闭起了嘴,我也垂眉敛目,低下头。
主人自幼家贫,以商起家,年近而立已是蜀中首富,处事自然手段圆滑,八面玲珑,纵然遇上再厌恶之辈,也素来不在面上显山露水,唯独最憎人议论他的相貌。
适才那青年公子几声「美人」,实是犯了主人大忌。
「景荣──」主人阴沈著脸,低声吩咐:「我在洛阳期间,不想再看到他。」
我懂主人的意思,应了声是自去办事。寻思著该去何处尽快找几个当地的地痞混混,抽空子逮住那舒公子揍上一顿,以作警示。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打探清楚那舒公子的底细。
兜转一圈,已是午後。我急著找主人禀报,却在後院遍寻不见,一问苑内仆役,才知道富户在水榭设了茶宴,主人与回燕多半也在那里。
未近,便见水榭内聚了不少文士,我那主人正坐在青玉案前操琴,周围众人无不闭目晃首,陶醉其间。
我不敢扰了主人雅兴,悄然在帘外止步,无意中抬头,忽见那舒公子竟也站在帘外聆琴。
他显然酒已醒,换过了衣衫,见到我,居然还面带微笑朝我点头示意。
「舒公子。」我走向他,极力压低了声音道:「你来这里做什麽?」
他低声笑笑:「舒某自知先前酒後失态,特来向贵主人景大先生赔不是的。」
我虽是男人,也不得不在心底承认这舒公子确实容色出众,笑意动人,倘若不知他底细,见他这等温雅气度,还真会他生出几分好感,只不过我方才在府里一番走动,已从仆役口中得知他的身份。
「舒公子,只怕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我直视他,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家主人与公子你不是同道中人,舒公子你就不必枉费心机了,请吧!」
「这里似乎还轮不到你来下逐客令。」他微露讥笑,不理会我的敌意,反而轻抬脚,想往里走。
我赶紧挡住他,正色道:「我家主人已对舒公子有所不满,公子又何必再自讨没趣?更惊扰座上的宾客,叫人笑话。」
他目光一凝,果真停下了脚步,微垂下眼睫,旋而露出个温煦笑容,不再执意入内,仅是隔著那半透纱帘凝望主人。
我暗自摇头,却也不便再多说什麽,静待主人一曲终了。
琴音嫋绕未消之际,我依稀听见那舒公子自言自语:「景大先生深谙琴道,想来必定是爱琴之人了……」
他轻笑,在主人闻声转头前,径自走了。
「原来他就是江南舒家的大公子。」
夜间回到客栈,听完我的禀告後,主人淡然哦了声,面无表情,瞧不出他心中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