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案上,赫然放著九霄环佩琴,那同为古物的琴匣竟已被劈得稀烂。
主人震怒,声色俱厉。「你竟敢碰它。」
他过去想拿瑶琴,如衣抢先一步,抢过琴,恨声道:「你以为没有钥匙我就打不开琴匣了?你越不许我看,我就非要看。」
主人面色铁青,一字一句地道:「如衣,你给我把琴放下。」
「偏不!」少年一反常态,居然吼得比主人更大声,眼圈却已通红。「我真是傻子,还当你喜欢我。景我非,你骗我,你喜欢的,是这张琴的主人舒流衣,还给我起名如衣。如衣,如衣,你就是要把我变成那个舒流衣。景我非,你欺人太甚!」
我奇怪他怎会知晓此事,再一看瑶琴,以前未曾注意,这回我发现原来瑶琴尾端一侧刻著好几个名字,都是舒姓,显然是舒家历代收藏人的姓名。最末那名字,便是舒流衣。
「如衣,我只说最後一遍,给我把琴放下。」主人缓步朝他走去。
少年瞪著他,泪珠簌簌滚落。「我非,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主人闭口不言,可如衣已知答案,惨笑著点了点头,「好,你要我把琴放下,我听你的。」
「不要!」我看出他目光有异,冲上前想阻止他。如衣疾退两步,狠狠地摔下了瑶琴──
一声闷响,那张价值连城的九霄环佩琴顿时断裂成数截。
主人死盯著琴,慢慢抬头,怒吼,宛若伤禽。
生平第一次,我见他愤怒如狂。我赶紧拖住他,不如此,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出手打死如衣。
那少年死不足惜,我却不能让主人背上官非。
一顿鞭笞,将少年打得遍体鳞伤,他仍不肯住口,兀自不停地咒骂主人和舒公子。
我指使仆役快将人拖出别院,丢得远远的,免得主人再受刺激,要了他的小命。回过头来,主人也已如同被抽走了全身力气,瘫坐在断琴边,愣一阵,又笑一阵。
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劝解他。
大半月後,主人终於稍稍振作了些,应邀出门做客。
请客的,是主人的妻舅,苌员外那长子,如今已是苌家名正言顺的当家人。尚在重孝期间,他却全无半分悲戚,反而大宴宾客,极尽铺张。
主人本不愿与此人多往来,经不起他数度遣人来请,拗不过情面,便带著我去了。
筵席设在苌家後园的楼台上,宾客济济,歌舞丝竹,喧闹不绝。行过两圈酒令後,苌家长子笑道:「最近新来的说话班子,据说不错,我今天特意请了来助助兴。」
他一挥手,管家忙领著早已等候在侧里的数人鱼贯而入。
主人原本挂著笑,在与周遭人应酬,这时不觉变了脸色,气恼万分。
我也直叫糟糕──班子里那个少年,可不正是前些日子被逐出别院的如衣!他行动间还略见蹒跚,显然鞭伤尚未痊愈,身上却穿得华贵,仍似旧日舒公子那身打扮,正用怨恨的眼神,冷冷望著主人。
主人猛放下酒杯,就要告辞,却被苌家长子皮笑肉不笑地拦住。「景兄这麽急著要走,也太不给我面子了,横竖听完一段再走不迟。」
那边众人坐定,已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故事来。我才听了两句,满脸的血轰地都冲上了头顶。
他们说的,竟是舒公子的风流韵事。
「话说那舒家大公子,生为男儿身,其实啊,前世乃是修炼得道的狐女,今生误转了男身,可笑他皮囊里仍是一副媚骨,专寻男子吸食精魄……」
如衣扮作了舒公子,随著那说话人作出种种放浪媚态,惹得座上诸人大声哄笑。苌家长子更是满嘴猥亵:「瞧这骚劲儿,这舒公子床上功夫肯定更加销魂,哈哈哈……」
我至此,已看出这一切必定是苌家长子安排的。他多半对主人与舒公子的往事有所风闻,恰巧又遇上了被主人赶走的如衣,两人自然一拍即合,故意邀主人赴宴。
我不想再看,别转头,却不知如衣又作出了不堪的举止,众人笑得益发淫邪。
主人气得浑身都在颤抖,陡地怒吼,猛冲上前──「你住口!!!」
栏杆断裂的声音和如衣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楼上猛变死寂,紧跟著惊呼四起。
我骇然冲到断栏边往下一看,如衣掉落在草地里,头颅旁晕开了一大摊刺眼的鲜血,将他身上锦衣与周围草地都染成了血红。
「景我非,你竟然杀了他!」苌家长子一把扯住主人,大叫大嚷道:「死了人了,死了人啦!还不快去报官!」
主人面如死灰,丝毫没有挣扎。我却惊得连呼吸也停了──主人啊主人,你明知苌家长子的目的就是要激怒你,你为什麽还要失控地往他的圈套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