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城与葭城并列为西川两大重城,昔年李庆成落魄出逃,便是在葭城发家,而就连许凌云尚在前世时仍未来过蒹城,一进城,繁华景象登时令人目不暇接。
李效说:“此处有何往事?”
许凌云摇了摇头,笑道:“当年我也没有来过。”
李效已习惯了每到一处,先问问许凌云前世之事,横竖当轶事听着,许凌云从最开始时常将前世之事说与李效听,变成现在几乎不提了,李效反而又觉得没意思了。
“蒹城是张家的地方?”李效问道。
“对。”许凌云想起来了,说:“是,来过,五岁时来过……”
那事情就连前世也隔得太久,许凌云的记忆完全模糊了。
许凌云将车停在一间最大的客栈前,前去打尖住店,将李效安顿好了,便出去买吃食。
李效在房内洗过脸,换上一身新制的武袍,下楼走动时见许凌云在朝店家打听鹰羽山庄的事。
“小二,你知道山上有座被火烧了的前朝宅子不?”许凌云道。
“知道啊。”小二收了许凌云赏钱便朝怀里揣,边抹桌子边道:“废宅子,上百年没人去过,路都被草掩得差不多了,问这事做甚?从山脚角儿湖那路顺着上山去,尽头有个碑,打柴人开的羊肠小道再朝上走,走到没路时,远远就能瞅见了。”
许凌云连连点头,揣着吃食上来,与李效打了个照面,眼神略有点悲伤。
午饭时李效道:“上山去看看风光?”
许凌云道:“我自己去就成,陛下在城里四处逛逛。”
李效说:“孤陪你去,不定能想起些什么。”
许凌云神色又有点黯然,李效便不再说什么,两人午饭后各骑一匹马,便朝着山上走。走到山前羊肠小道便没路了,将马停在路边,许凌云道:“还上去么?”
李效道:“随你。”
许凌云沿着曲折小道上山,李效便在后面跟着,两人攀涉许久,俱是满身大汗,走到路的尽头,许凌云直起身,眺望远处,果然杂草荒山间隐约能见连绵荒宅,几乎已被树木与高草掩去。
“没路了。”许凌云怔怔道。
李效道:“再朝前走走。”
许凌云叹了口气,说:“回罢。”
李效道:“太祖与成祖来过的地方,孤倒是想看看。”
许凌云闻言便抽出腰刀,一路劈砍,放倒矮树,在无路的山上艰难前行,两人的衣袍都被荆棘挂出裂口,许凌云走在前头,手臂被刮得伤痕累累。
皇天不负有心人,迟暮时分,两人竟是走进了鹰羽山庄。
两百年前一场大火将楼阁毁去近七成,焦黑的炭木已被杂草盖掉,唯余三间偏房摇摇欲坠,勾檐上成了鸟儿的窝。
李效时不时四处看看,走进歪斜垮塌的大门。
“这处是山门。”许凌云说:“外头有个牌坊。”
李效缓缓点头,沉吟不语,许凌云的内心一刹那剧烈跳了起来,暗道李效记起了前世么?
李效道:“这地方不知为何,看起来眼熟得很,但也仅仅是眼熟。”
许凌云嗯了声,说:“鹰羽山庄遭过两次大火,一次是我和父皇……我和我爹上山拜访张孞的时候,那次火烧得偏殿都倒下来了。”
许凌云领着李效一路走一路说:“就是这里……慕哥过来救我,我俩被埋在废墟下,他用身体护着我,第二天才被人找到的……”
面前的废滩上布满草,已看不出原来是什么了。
“多半被推平了。”李效说。
许凌云点了点头,又道:“那天晚上……他用肩膀扛着砖石,侧旁倒了根木柱,带着火,正灼上他左脸……我被吓懵了,什么都不懂,他还跟我说不痛,不痛,别怕,别哭……”
许凌云就像陷在自己的梦里。
李效听得有点走神,神情复杂地看了许凌云一眼,犹如自己就站在他的身边,许凌云却在怀念着另外一个陌生人。
而这陌生人,却是曾经的自己。
孰真孰幻,南柯一梦。
“走罢。”许凌云转身离开,李效道:“后来又被烧了次?”
“嗯。”许凌云道:“老庄主过世,所说是守头六的晚上,不知是谁打翻了灯,点着纱帘,又是风高物燥的季节,烧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整座山庄连着山头都起了火。”
李效道:“这处是不是少水。”
“是罢。”许凌云道:“从前好像有条山上淌下来的小溪,慕哥还带我去玩过,枯季找不到水救火,山下运上来又远……”
李效与许凌云并肩站在牌坊前,夕阳红光万道,照进废墟一般的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