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开口说点什么时,窗外忽传来扑剌剌声响,许凌云登时弃了琴,奔到窗边去看,只见海东青落在窗台前,发出低沉的声响。
李效:“回来了?”
许凌云:“回来了!你果真能回来!”
许凌云解开海东青脚上的竹管,倒出一封回信与一捻纸包装着的药粉。
李效道:“回信说的甚么?”
许凌云的手发着抖,就着油灯看信,说:“没有说,只有……只有此药用法。”
那信上俱是娟秀字迹,既未交代为何赠药,也未对许凌云求助一事留下任何看法,只简略说了此药如何用,大意是百年前西北之地白虎陵一对匈奴情人,男子服过醉生梦死,苦苦追寻爱妻转世,而后为与爱人厮守一生,便制出此药。
药名唤作南柯散,须得两人一并服用,梦中神感交汇,令其于梦里经历前生种种,最终再一同醒来,此药奏效的前提是彼此心神曾有牵连,一喜皆喜,一哀皆哀,否则服下后亦无用。
李效道:“如何用?”
许凌云长出了口气,说:“喝下去,在梦里就能一件件想起前事,要喝么?”
李效不答,许凌云知道他还没想好,反正来日方长,也不急在这一时,便将药粉包收好放进抽屉中,海东青放到架上喂了些吃食,拿了信去反复端详,两人都不再交谈。
许凌云既疲又累,看了片刻信后心内纠结万千,只不知服下后会是怎生个光景,将信压在枕头下,想着想着便睡了。
李效却辗转反侧,至天明时仍睡不着,清晨外头一声炸雷,接着是漫天漫地的瓢泼大雨哗啦啦倾斜下来,狂风大作吹开了窗户,轰一声倾盆大雨被风卷着冲进来。
许凌云只是不舒服地动了动,睡得死沉,李效披了件衣服去关窗以免他淋了雨,看了一会睡梦中的许凌云,他的面容犹如孩子般充满稚气,睡着时眉毛仍拧着。
李效看得不忍心,心里又觉有负于许凌云,三年中他不再是帝王,许凌云亦不再是侍卫,然而两人仍以主仆相称,许凌云从未拂了李效的意,事事小心谨慎,与其说是君臣尊卑,更不如说是对张慕余情未了,从最初的重获新生到如今的时时黯然,李效俱看在眼里。
他拉开抽屉,将药粉调在茶里,沉吟片刻,一饮而尽。
海东青注视着李效,他便过去摸了摸它的头,说:“想起前世,也并非甚么坏事。”
李效笑了笑,和衣躺回床上,窗外狂雷暴雨,一夜未睡令他不到片刻便即入眠。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声炸雷,狂风又吹开了窗户,雨水泼了进来,许凌云被惊醒,手忙脚乱起身关窗,看了眼更漏,已是卯时。便打着呵欠,披头散发过去看李效。
李效仍在睡,许凌云伸了个懒腰,不经意间一瞥,发现桌上摆着包药的纸,登时失声道:“陛下?!”
许凌云转身察看李效,见其呼吸均匀,额上渗出些许汗水,当即顾不得旁的,将枕下的信笺找出来再看一次,继而扑到桌前,取出另一包药灌下,喘息着躺回榻上,心中咚咚狂跳。
李效竟是连招呼也不打就先吃了那药!
许凌云暗道坏事了坏事了,不知先后服药会不会有效果,只求快点入睡,看看梦中情况如何,然而越的紧张便越睡不着,他竭力调匀呼吸,浑身急躁,仍忍不住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庆成?”张慕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李庆成瞬间睁开眼,猛地坐起,浑身大汗犹如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张慕有力的手臂马上搂着他,李庆成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惊疑不定打量四周。
张慕把他搂在怀里,低声说:“做噩梦了?没事,没事了。”
“不……不是噩梦。”李庆成喘着气道:“慕哥?你是慕哥?”
张慕把他抱得很紧,李庆成登时大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连喘气都在干呕,张慕道:“庆成?没事了,庆成,有我在,别怕……”
李庆成好一会才缓过来,颤声道:“慕哥,你在……慕哥!”
李庆成像个疯子般死死抱着张慕脖颈不松手,张慕只是不住口告诉他别怕,没事了,翻来覆去地说,口拙而不知所措,然而他每说一次,李庆成便镇定些许,渐渐的,李庆成终于恢复了神智。
他噙着泪,与张慕分开,呆呆地看着他。
张慕道:“梦见鬼魂索命了?不怕,有慕哥在,他们拿你没办法。”
“不……不是。”李庆成道。
他全身的力气都仿佛用光了,与张慕静静对视,那一眼似乎跨越了两百年的岁月,两百年的光阴,有多少仰慕,多少悔恨,多少痛苦与多少快乐,都在那一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