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纵上了坡,没工夫在意那两匹马,前方不远处正混乱得紧,随侍他出来的十几骑禁军半数被捆了起来,程善跟另外半数人马跟秦王的亲卫拼得火热,秦王的亲卫中有几个衣衫破裂,见了血,也十分狼狈,所幸看起来双方皆无要命的伤亡。萧纵看到禁卫统领见着自己没伤一根毛发时激动放心焦急又自责的神情,平静的面容下,顿时良心受到了苛责。
秦王挥了挥手,该松绑的松绑,该包扎的包一包,整队回利城。
回到秦王府,午时已经过了,萧纵先被服侍着沐了个浴,一身清爽松适从浴间出来,秦王已经安排人准备好午膳。
午膳设在了萧纵所住院落园子尽头的那片青石板平台,正对开敞的高阔天地。萧纵走出廊间,秦王正在平台边沿处背身负手而立,看着远处,魁伟的身姿凛然而挺拔。
“已经洗好了么?过来用些膳。”秦王转过身,见萧纵在廊下站着不动,轻笑道。
萧纵走上前到桌边坐,他的这个位置面朝开敞处,往哪里看都是好景,放眼,是碧空辽域,近处扶栏绕沿,翠竹青青,白茶争芳,墙角铺了一溜儿不知名细碎小花,浅紫韵雅。萧纵下意识地朝在侧座上坐下的秦王看了一眼,默默地想,不管面相怎么样,这人……似乎也懂些风雅,很有……情调的。
“看我做什么?”秦王挑眉,“还不快吃些东西。”
桌上珍馐数道,几样荤几样素,一罐汤羹两碟子糕点,还有个削皮去核的鲜果盘。萧纵确实有些饿了,持了牙筷用饭,荤素菜色大多清淡,味道极为鲜美,看得出做得很花心思。其实,就他入秦王府的每一顿菜饭,也没哪次含糊过。
秦王夹了鲟鱼羹中鱼肚子上那块最嫩的肉到萧纵面前的汤碗中,又舀了一勺汤,再夹了几片熏羔鹿肉放在碟子里。
萧纵抬起眼,秦王放了筷子,端着一盏酒,漫不经心地喝,狭长的眼轻挑着看着他。萧纵在他的注视下,复又低下头去吃饭。
此种情形,现在,他应该不需要觉得不自在。他并不……讨厌。只是,到昨天为止他还在僵持冷战,突然就这样了,转变得太快,他还有些不习惯。
萧纵吃着饭,秦王看着他吃饭,内侍王容躬身候在一边,懵懵地觉得打从主子跟多日不见的秦王殿下一道从外面回来,两人之间就散出异样的气氛,现在这种气氛越发浓烈,让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杵在旁边十分多余,他浑身不自在。
“吃过饭之后,回房躺一躺,知道么。”
这句话自然是秦王对主子说的,王容觉得秦王说这话的口气虽然不强横,但是就是透着一股温温地说一不二不容抗拒的霸道。
萧纵嗯了一声。
王容觉得自己更多余了。
萧纵用完膳,秦王大约是有事务待处理,没多久留便走了。萧纵在园子里转了转,消食片刻,进到寝房午憩。他睡了约摸个把时辰才醒,浑身有些懒,又多躺了一会儿,王容服侍他穿好衣袍,坐到桌边刚喝了半杯茶,秦王便又来了。
秦王进了内室,先问萧纵睡得好不好。萧纵面色松散红润,一看就休息得不差,道了声“好。”秦王又问要不要喝碗参汤补些体力,萧纵觉得有些莫名,他吃了才睡下的,哪这么容易就饿了乏力了,便道:“不用。”秦王两个问题问完了,点了点头,转而对一旁伺候的王容道:“孤与皇上有要事相商,你先下去。”
王容一脸探问瞅向萧纵,萧纵朝他挥了挥手,“你先去外间候着。”
他估摸秦王口中的这个要紧事,十之八九该是压在襄、冀两州的西北军撤兵之事。当初兴师发兵,此等大举措个中意图缘由现在已经敞开了,无非是要逼他来西北,或者说是看他会不会来西北,再一步说,是在试探他,信还是不信。
现在他人来了,他们……也什么都说开了。那几部大军,那晃出去的虚招,便也该着手收拾。
萧纵作如是想,待王容退出去,便正了正面色,道:“你说的要紧事可是打算要从州界上撤军了?”
秦王微微一愣,看着萧纵,不自觉皱了皱眉头,本来挺好的面色有些不悦,“皇上倒是真把江山天下时刻记挂在心。”走踱到桌边拎了茶壶倒了杯水,“你所说的事,兵马暂且不能退,当日我以练兵之名调动大军,现在才几天就马上再召回来,岂非儿戏?军威王威何在,你教我往后如何服众?”
这后面半句话,萧纵看来实在言过其实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把麾下制得有多牢,哪里这么容易就失军心。不过,退一步来说,他说的也是在理,大军动行确实也不能太随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