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_作者:秦九郎(105)


  将军停顿了一下,默默地看着墨块在砚台里慢慢化开。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将军那时还年少,十七八岁的样子,跟着老爹在边关的风雪中驻守。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丞相撑着头,看着将军的侧脸,眼里波光潋滟。
  “后来呢,他就慢慢好起来了。这人也是命大,在荒山里迷了路,居然还能活下来。然后我就知道他跟着父母去关外做生意,但是被异族杀掉了。他跟着几个伙夫逃进山里,正好遇上冬天,你知道,风雪大起来连山头都能淹没。”
  丞相垂下眼睫静静地听将军讲述,他能想象当时的年月,秋风入关,大雪满山。
  “百夫长说他恨透了异族,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亲手杀掉仇人。”将军推开砚台,往旁边的博山香炉里添了点苍山籽,香气四溢的,让人想起黄鹂翠柳,沙暖鸳鸯。
  将军把香料盒子放好,长长舒了一口气,才说:“可是他现在也死了。百夫长天赋异禀,能举起千斤的重物,可是他还是死了。”
  “异族该杀。”丞相说,绕着将军的头发,低眉垂目的,看不出悲喜,“却将万字平戎策,换的东家种树书。”
  将军俯下身来,离得丞相近一些:“我爹跟我说,叫我做第二个孙仲谋,年少万兜鍪。那相爷看我现在,比孙仲谋,还差了多少?”
  屋里静静的,苍山籽的味道渐渐漫散,纱幔被风吹起,桌上的宣纸沙沙作响。
  丞相看着将军的眼睛,听到外头传来鹰隼的鸣叫,草絮和野花被风吹起,从半开的窗户中飘进来,落在丞相的衣襟上。
  丞相笑起来:“民间都说将军神勇无敌,所向披靡。今日一见,倒是众望所归。”
  将军被丞相这样看着,心里动了动,鬼使神差地,掂起一片花瓣按在丞相的嘴唇上,然后出其不意低头轻轻在那上面轻轻吻了一下。
  将军的动作让丞相愣在原地,饶是丞相精明机灵,现在他也不得不败下阵来。
  丞相心跳得像是急促的鼓点,一层淡淡的红粉浮上他的耳垂,而后又很快地消散下去。丞相忍住内心无边无际的喜悦,面上藏山不露水的,看不出错处。
  将军心里也没平静到哪里去,他居然能干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事,以前丞相留他吃饭都还要推辞一番,要是放在现在,不用丞相说,将军自己就留下来了。
  虽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下子,还隔着一层绯红的花瓣,但这一下足够让丞相心里飘忽很久了,砰的一声,银瓶乍破,浴池开满鲜花。
  “将军,你好大的胆子。”丞相脸上浮起笑意,眼角眉梢都是一万种风情。
  将军退开一点,苍山籽和雪松木清冽的香气在他们中间徘徊,将军说:“本官唐突了,请相爷治罪。”
  “嘴皮子功夫倒是一点不落下。”丞相抬手揪住将军的衣领,凑过去,“本官今天偏要收拾你。”
  忽然将军的嘴唇就被人堵住了,丞相咬着那片花瓣,用舌尖抵着,把它送进将军的唇齿之间。
  将军半眯着眼睛,屋里光线暗,桌上一砚台的墨水生出淡淡的香气。外面的阳光正照在广袤的原野上,山峦起伏,花海遍地。
  过了一会儿,丞相才松开他,坐回去,巧笑着看将军的神情。
  “不瞒丞相说,这花瓣,是甜的呢。”将军抬手摸摸自己的唇角,跟丞相的名字一样,一琢磨就是无穷的滋味。
  丞相钩起一缕长发,说:“有本官甜吗?”
  将军看着丞相钩着自己的头发绕着玩,想了想说:“蜻蜓点水的,还没尝出味道。”
  “那将军,还想怎么尝出味道来?”丞相抬眼瞥他一眼,复而低头去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丞相把将军的头发和自己的头发缠在一起,解下头上的丝带,把两束头发绑在一处。丞相系了一个漂亮的攒花结,然后指给将军看。
  “本官很甜的,只是你还不知道。”丞相得意地说,“把你绑住,你就跑不了了。”
  “本官是晏鹤山的人。”将军说。
  “翁渭侨是晏鹤山的人,一直都是。”
  丞相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春天,生机盎然。南国桃李花,灼灼有辉光,将军曾在这样的笑容里沉沦过,日思夜想,寤寐难忘。
  将军坐过来,抬手在丞相耳边轻声说:“晚上军中有场庆功宴,犒赏将士的,相爷您要不要去坐坐?”
  丞相愣了一下,转而眼里神采奕奕:“本官当然要去了,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本官也想乐呵乐呵。”
  “军中的酒可比不得泸州老窖那么绵柔,到时候不要喝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