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_作者:秦九郎(107)


  将军知道丞相是意犹未尽,估计丞相在帝都没有哪天喝酒喝得这么尽兴。丞相跟那些士兵打趣逗笑,你来我往的,一点没了威仪。
  “好啊,本官扶着您,先生小心脚下。”将军扶住丞相,一手轻轻搂住他的腰身,“军中酒烈,先生少喝点。剩下的,就让本官来吧。”
  丞相笑着朝他晃晃手中的酒壶,里头酒声晃荡,他凑近一点,在将军耳边说:“将爷一上来就搂我的腰,可是有失风仪。”
  “不敢不敢,先生是帝都来的贵人,得要好好伺候。”将军说着,顺手拿过了丞相手中的酒壶,走进人群中去招呼手下的官兵。
  丞相与将军靠在一处,面上笑得开怀,眼尾有淡淡的皱纹,像一尾鱼,摇曳着尾巴游进了荡漾着涟漪的池塘里。
  “大风起兮云飞扬——”将军突然诵起这句诗,他走到庭院中间,举起手中的杯盏,银河倒映在其中。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所有的士兵都不约而同地吟唱,声音汇聚起来,像蛟龙出海,腾跃千里而上。
  丞相没有唱,他常年生活在富贵庄严的帝都,没有见过边关的场面。
  在一片歌声中,丞相转头去看站在他旁边的将军,将军正在慢慢地喝杯中的酒,一手搭在丞相的腰上,眼神蒙蒙地,看着天幕下遥远的山冈。
  丞相劝了将军很多酒,终于把他喝趴下了。丞相的酒,将军是一概不拒的,别人敬给丞相的酒,也被将军一样一样挡下来。
  半夜,筵席渐渐散去,仆役们走出来洒扫,取走了院中的灯笼,走廊上朦朦胧胧一片星光。
  丞相没有喊人来,他搭着将军,一路把他送回房中去。丞相喝了不少酒,走起路来步子有些虚晃,好几次差点没撞在柱子上。
  等把将军放倒在榻上,丞相一下子躺倒在他旁边,蜷着腿,不住地喘息。胸口上那个伤口不小心被他撕裂了,针刺一般疼痛。
  丞相撑起身子,眯着眼睛端详将军的面容,他素来知道将军是个少年英才,眉眼里有济南翁氏世家大族的遗风,长眉高鼻,情意温暖,看上一眼就相当惊艳。
  丞相抬手轻轻勾画将军的眉目,划过他漂亮的鼻梁,丞相混混沌沌地在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一会儿想到江湖朝堂,一会儿想到人间天上。
  城中敲起了子夜的钟声,打更人的梆子声也从街道上传来。
  丞相看看天色,悄悄在将军的唇上亲了一下,然后摸索着下榻去,从怀中摸出瓷瓶,倒了一粒药出来,囫囵吞下。
  瞬间,酒气通通散去,面上醉酒的酡红也渐渐消隐于无形。丞相长长舒了一口气,清冷的空气倒是让他的头脑更加清明了一些。
  他给将军盖好毯子,穿上了夜行衣,再把头发绑在脑后,,露出他深刻的面容来。将军躺在榻上,呼吸平稳地睡去,月光照亮他满身。
  等梆子声渐渐远去,丞相戴上面巾,把软剑缠在腰间,翻身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丞相的身子很轻盈,在屋檐上跳跃的时候就像是疾驰的飞鸟。他轻功上乘,只用了几下子,就翻出了城墙,绕过城外那座山坡去了。
  天地朗照,四野清明,丞相站在原野上,看天际模糊的边线,银河垂挂于天幕,月亮正斜斜地落向西方。
  这里是将军驻守的城市以北,翻过了那座山,就算是到了异族的地界。
  北方夜里天气寒冷,旷野上的大风无休止地呼号,刚从山东头漫上来,一下子又席卷到西边的河流上去了。
  矮小的野花飘飘摇摇,草絮和花瓣像是在下雪。丞相有点冷,他朝手心里哈一口气,使劲地搓了搓。丞相时不时往天际看一看,好像是在等什么人来。
  突然有点怀念将军了,他刚才搂着自己的时候,身上多温暖。
  蓦地,一个影子从那边和缓的山丘上出现,此时一轮明月正好悬挂在他头顶,大而无光,伴随着漫天的星辰,碧波荡漾。
  高大的白鹿从山坡上跑下来,高耸的鹿角像森林里交错的树枝。鹿角刚打了蜡,系着长长地翡翠流苏,红绫打着漂亮的攒花结。
  “图甘达莫?古道恩。”丞相看着那个影子轻轻说,目光沉静如星河。
  白鹿小跑至丞相跟前停下,一个声音渺渺落下:“相爷,我来迟了。”
  骑在鹿背上的少年,是图甘达莫氏年轻的族长。他有一头白金色的头发,还有一双碧潭般的眼睛。他脖子上戴着玛瑙,耳畔垂挂着北海里的珍珠。
  图甘达莫是一副异族人的打扮,腰带上镶嵌着翡翠,手腕上戴着黄金手镯。异族拥有广袤的领土,皑皑大雪下埋着无数黄金和白银,北海里的珠宝取之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