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翁渭侨……”暮色里,有人轻声说。
方才那位侍卫捧着将军的盒子去丞相的住处,却被告知丞相被皇帝召去批阅奏折,于是只得匆匆忙忙地往皇帝那里去。
侍卫在门外禀报,却见是掌印来开门。掌印问他何事上报,侍卫一一阐明了,就听见皇帝在里头喊他进去。
侍卫心里惊了一惊,心想是不是摊上大事了,早知道直接就把这盒子留在丞相的屋里了。但侍卫不敢违抗皇帝的命令,他躬身走进去,余光扫视了一下屋子,丞相不在屋里。
“什么东西?呈上来。”皇帝说,他正在蘸着朱砂写字,神态安详。
“回皇上,将军吩咐小人交给丞相的东西。”侍卫惶恐答。
“拿过来给朕看看。”皇帝说。
“皇上……”掌印拱手想要劝阻他,毕竟这样拿人家的东西不太好。
皇帝拿朱笔朝掌印点了点,说:“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呈上来。”
掌印没办法,只得亲手从侍卫手中接过那个盒子,放到皇帝面前,抬手招侍卫下去。
皇帝搁下朱笔,他跪坐着,双手放在膝上,垂眸端详着面前的红木盒子,一言不发。
盒子做的很漂亮,但皇帝奇珍异宝见多了,也不觉得有多稀奇。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斜斜的光晕打在他脸上,照亮了桌上堆叠的奏折。
皇帝没碰那个盒子,只是叫掌印拿去放在箱子里,锁上。
掌印犹豫了一下,皇帝抬头看他一眼,站起身,自己抄起盒子往里屋走去。掌印听到一声沉闷的盖上箱子的声音,然后就是锁扣扣合的响声。
皇帝出来的时候看到掌印坐在他坐过的位子旁边,撑着头,一手闲闲地绕着自己的头发。掌印没有戴乌纱帽,曳撒被他脱掉了挂在屏风旁边。
“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帮我写几个字。”皇帝顶了他一句,一撩龙袍盘腿坐下。
“这个真的很无聊欸,你每天看这些东西,也不闷得慌。”掌印拿食指给他研磨朱砂,加了一碟子的清水,慢慢地磨着。
“好了好了少磨点,你磨这么多,我当然就要不停的写下去啊,不然多浪费。”皇帝轻声指责他,一手飞快地在奏折上圈点。
掌印伸手夺过皇帝手中的朱笔,皇帝一不小心画歪了一条线,皇帝瞪起眼睛说掌印你是不是想造反。掌印挠他痒痒,皇帝缩在他怀里笑,一笑就停不下来。
屋子里装满了夕阳,瓷缸里放着刚换的冰块,减了不少燥热。
“好了,停下来。我们来做点正事。”掌印跟着皇帝笑了一会儿,忽然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好像接下来他们要讨论的是生死存亡。
皇帝一下子被他搞蒙了,只见掌印掂起朱笔和朱砂碟子,小心地蘸了一点,叫皇帝靠过来一些,他好操作。皇帝下意识地往后倒,问:“你要干什么?”
掌印朝他抬抬下巴:“欸,叫你过来就过来嘛,我都不做其他事。”
掌印欺近一点,轻轻抚平皇帝皱起的眉头,然后就着朱砂给描画皇帝眉心那朵天生的梅花。
掌印描得很认真,皇帝抬眼看掌印的眼睛,掌印正专注于手上的动作。皇帝舒了一口气,脸上突然就红了。
“皇上,你怎么了?脸看起来有点红啊,很热吗?”掌印温声说,一边给他画梅花,一边垂眸看着皇帝的表情。
皇帝顿时语无伦次了,他只不过是个十八少年,什么情绪都显露在脸上,不像丞相那样的老狐狸,藏山不露水的,猜都猜不透。被掌印这样一说,皇帝的脸更红了。
“才不是咧。”皇帝说,抬眼觑觑掌印,转而又看向别处了。
掌印轻轻地笑,说:“现在更红了。”
“你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嘛!”皇帝喊一声,叠在一起的两手微微颤抖,不知为何。
掌印没理皇帝,他手上停下最后一笔,左右看了看,喟叹了一声,很满足的样子。
皇帝眉心的那朵梅花,被他的朱砂一渲染,更是明媚鲜活。看上一眼,就能想到大雪漫天,梅花未落。
皇帝抬手去摸摸额头,掌印握住他的手腕,靠近了吻住皇帝的嘴唇。皇帝愣在原地,头脑里忽然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掌印披垂的长发还有他半眯着的眼睛。
彼时是七月二十九的傍晚,暮色褪去,夜晚即将来临。
皇帝听到窗外传来画眉的鸣叫,此起彼伏。那时候皇帝不觉得自己是皇帝,而只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哥儿,他喜欢一个人,而那个人恰好也喜欢他,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