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谢卿偏偏不,他脸皮极厚,再丢脸的事只要一个晚上就能抛到脑后。在竹林里发过脾气,第二天他就跟个没事人一样,照样和厉渊一桌吃饭,对他的态度和以前并无不同。好似昨夜不过是被鬼上了身,今日被烈阳一照,鬼影消散,便恢复神智什么也记不得了。
所幸厉渊比他还要不记事,吃完了早饭,摸摸儿子的脑袋,如往常一般出门了,既没有对谢卿摆脸色,也没有就昨夜的事责骂他。
谢卿洗完碗筷,替厉馨擦了擦脸和手,带他去了地里。
“舅舅要干活了,你自己在这边玩,别走远知道吗?”
厉馨玩着布老虎,用力点了点头:“知道!”
谢卿卷了裤腿,扎好袖子,开始用锄头在翻好的土地上起垄打畦。这也是个极费体力的活儿,要将田地均匀的垄成长条,开好低畦,没多久他就胳膊酸软,汗流浃背了。
锄了小半个时辰,谢卿撑着锄头暂停休息了下,抹了抹额上的汗。不小心瞥见自己手心红了一块,他摊开手心看了眼,这才发现血泡破了,血水糊了满掌心,瞧着怪渗人的。
他后知后觉的生出痛来,丢下锄头立马呼着气去吹自己的伤口,不时发出“嘶嘶”的抽气声。
谢卿虽然总爱招惹辛妈妈,试探她的底线,换回一顿打骂,但其实本人一点不耐痛。可他偏偏就是不想老实,不想变得逆来顺受,他心里仍是记挂着那些英雄侠士的故事。大侠被抓了是不会向坏人屈服的,所以他也不要屈服。
虽然辛妈妈一打他一饿他,没多久他就要哀哀着认错,但他总是固执地觉得,一开始就服软和被教训后再服软是不一样的。吃了打骂认错是识时务,不吃打骂任客人欺辱,那是从根里就烂了。
就和这种菜一个道理,一棵菜长得再好,根烂了,迟早都是要死的。
谢卿甩着手,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望着还有一大片没垄好的地,额上滴着汗,长长叹了口气。
“原来做寻常男子……是件这么辛苦的事啊。”
他根没烂也觉得自己要死了,感觉整个人干巴巴的,挤不出一点水分来。
小时候的梦想是做大侠,长大后事与愿违流落风尘,如今成了名庄稼汉……
他看了看已经干涸的伤口,拿起身旁的锄头撑坐起来,忍着刺痛继续干活。
厉渊身上背着猎弓,于林中疾行,忽地眼尾瞥到一抹残留的白影,他开弓拉弦,一脚踏上身旁粗壮的树干借力蹬上半空,瞄准了目标一箭迅疾射出。
“噗”地一声,箭矢死死钉入白狐脑袋,叫它抽搐两下,瞬间立死。
厉渊平稳地落到地上,上前从地上拔出长箭,就那样串着狐狸扛在肩上,往山下走去。
白狐皮料珍贵,今日有这一样猎物已是足够。林中百兽并非取之不尽,他狩猎不过是求温饱,与百兽尽同,贪多反而不好。
扛着狐狸下了山,直奔镇上相熟的皮货店。
老板已经和他很熟悉了,他一来便清开柜台,让他放货。察验了皮子的成色,老板从钱箱拿了一小串铜钱,转身交给厉渊。
老板姓胡,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上留着两撇小胡子,身材微微发福,一看便知日常伙食不错。
“最近生意不好做啊。”他摸了摸手下的狐皮,“天子震怒,诛了近臣的九族,这是多少年没过的事了。贵人们都吓住了,开始夹着尾巴做人,吃喝玩乐具是消停不少,这样好的皮子,不知道入冬前能不能卖出去。”
巫州离长安千里之遥,江阳镇离巫州的治所也远,两厢加在一起,便叫这里的百姓有些口无遮拦。反正天高皇帝远,也没人会为了他们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而治他们的罪。
厉渊收好了钱,闻言几不可察地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
“天子诛了谁?”
胡老板没想到厉渊会对这件事感兴趣,他左右看了看,故作神秘地将手拢在嘴边,低声道:“严相的死对头,杨晋杨太府,说是意图谋逆,从家里搜出了龙袍等物。”他直起腰,叹了一声,“杨大人可是个好官啊。”
言下之意,谁都知道这里面是怎么回事,严相构陷同僚不是第一次了,杨晋又是早于他有嫌隙的,也只有那龙座上老迈昏聩的天子,才想不明白这里面的道道。
厉渊一听杨晋的名字,握在猎弓上五指一紧:“杨家一门,除杨晋之外另有数人在朝为官,品级都不低,族中子弟也多是功名在身的,全都杀了?”
“杀了。”胡老板道,“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