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相见时,是重阳节宫庭里的菊花宴上。
卢秋庵记得很清楚,那天天气很好,淡金的阳光斑斑驳驳洒落一地,和落叶一起,交织成一片温馨秋意。
大殿内外,各色菊花竞相绽放。
绿牡丹、墨荷、红衣绿裳、十丈垂帘、玉楼春、蟹爪金……名品异种美不胜收,红霞金黄月白翠绿墨黑绛紫……色色冷豔勾魂。
彼时,他因著世袭,刚入行伍,那天是第一次进宫值岗。
见达官贵人携著家眷次第而来,一派富贵和乐盛景。可谁都知道,老皇重病即将故去,正是立储夺嫡的关键时刻,表面的团花锦绣下却暗藏波涛汹涌,重重杀机。
正沈闷间,就见紫衣永安侯携著一位白衣少年翩然而至,如清风般吹开了脂粉气闷,又如清泉般洗亮了人的眼睛。
视线不知不觉就被牵引,二人站在庭中不知说些什麽,就见紫衣侯随手摘下一朵小小的青菊簪在少年流云黑发里。
少年笑得明媚里带著几分纯憨,分外诱人。两人又说了句什麽,就见紫衣侯指著庭中摆放在最高处的一盆紫菊。
少年仰头瞧了,微笑著走到他面前,轻声问,“可以借你的剑一用麽?”
宫中除了侍卫和皇上,无人可以佩带使用刀剑,卢秋庵却似被他的目光蛊惑,想也不想就抽出腰间佩剑递出。
也不见少年如何用力,蓦地拔身而起,空中一个翻旋身,窜上几丈高,挥出一剑,人随剑走,欲攻还守,衣袂翻飞,如鸿鹄展翅,说不尽的轻灵美妙,目标直指那朵开得最盛的紫菊,薄薄的窄剑掠过,便托著花飘然落下,竟连一片花瓣都未震下。
温柔的将花高举,簪在男子髻间,那一刻,两人目光交融的暖意羡煞旁人。
少年还剑於他时,卢秋庵终於想起来问,“这一招叫什麽?”
“云漏斜阳。”少年一笑,转身被紫衣侯携著双双离去。
真好名字!便如那时的他一般,天边斜阳里漏出的一抹轻云,纯净柔和,光芒动人。
卢秋庵从此记住了这招式和这少年,可他,却早已把自己忘记。
庄净榆已经转而嘱咐小师弟,“明桑,此去蜀间,路上可要小心,到李伯阳那儿替师兄赔个不是,切莫再轻信於人。”
“记著,不管听说京城发生什麽事,只要没有接到我和大师兄的亲笔书信,就一定不要再踏足京城!”
沈虚槐再三叮咛,苏明桑嘟著嘴一一应下,此次祸事全是他招来了,少年心中懊丧不已。
“大师兄,你真不跟我们走麽?”李若棠有些不放心。
庄净榆微微一笑,“怎麽?你们还不放心心我?我可是你们大师兄!”
沈虚槐上前道,“京城里有我和大师兄相互照应,不会有事的。你们还是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记得跟师父带个信报个平安。”
待他们走远了,沈虚槐才问道,“大师兄,你真要和小榆钱儿回家?”那永安侯究竟是何许人也?沈虚槐很是好奇。
“那当然!”庄净榆缓缓的道,“虚槐,这里有我的过往。我既然来了,就不可能当作什麽都没发生过。不管是好是坏,都必须由我自己去面对。”
月光下,他笑得洒脱,沈虚槐不知怎地,心中一热,想保护他的念头益发强烈,“大师兄,你放心,无论如何,这一回,我都不会让你再赴险境了。”
庄净榆唇边勾起一缕荡人心魄的笑意,“你们这是怎麽了?都把我当成小孩子了麽?”转而正色道,“你放心,大师兄心里有数。倒是你,一人进了宫,什麽事都要自己当心。若是有什麽不对,一定要退步早抽身!”
第十一章 再见故人
庄净榆知道永安侯府的排场不会小,但没想到居然弄得这麽大!
一大早,杨商就领著人送来了三套吉服,供庄净榆挑选。俱是上好织锦,华丽非常。
“叔叔也穿红的!”小榆钱儿一眼就相中那套大红色的,他自己今天也穿著身大红新装,象个招财童子般可爱。
庄净榆皱了皱眉,那红的也太豔了,跟成亲似的!紫色的倒还稳重,上面绣的花却太繁复了些。
到底他还是挑了身最素净的青色软缎,没有刺绣,只是缎子本身就织著暗银色的云纹,含蓄中透著奢华,低调中带著优雅。
换上以後,小榆钱儿仰脸望著他,激动得一个劲儿的拍巴掌,“好看好看!叔叔真好看!”
青苔根本不敢正视他,江陵咬著唇轻笑,连老成持重的杨商都多打量了他几眼,倒让庄净榆有几分不好意思,“行了行了,不过是件衣裳,走吧走吧!”
下了楼,一顶八宝银顶垂珠舆轿正在等候,跟间小房子差不多大小,轿身雕花缕彩,因是夏日,垂著纱帘,虽然轻薄,却看不清里面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