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芝龙微笑:“没有啦,全都死了。”
摄政王站起,走下丹墀,曾芝龙暗暗吃惊,摄政王竟然这么高。那年轻官员低眉顺眼跟在后面,又一次路过曾芝龙,幽微的香气似有似无。熏香?多贵重的香料曾芝龙都见过,没有这种味儿。摄政王迎在宫殿门口,小小的皇帝陛下很有气度地迈着小短腿吃力地跨越过高的门槛:“六叔听航海的事,我也想凑个热闹。”他仰脸端详众人,宁一麟吓得只能把腰弯得更低,恨不能跪下,让皇帝仰望这特么不是折寿么。
小皇帝随手免了众人的礼,颠颠往宝座走,摄政王腿太长,跟在后面得等他颠四五步才能走一步。曾芝龙一看这皇帝还没自己儿子大,不知道哪儿来的笑意,在喉咙里憋成了一声咳嗽。
富太监把皇帝陛下抱上宝座,心里叹息,陛下哪儿是想听航海啊,跑摄政王这里躲那帮和尚而已。陛下嫩嫩道:“这位是福建海防游击?”
曾芝龙弯腰:“臣福建海防游击曾芝龙。”
皇帝陛下看他:“卿带着儿子来了?”
曾芝龙道:“在宫外候着。”
陛下善解人意:“这么热的天,不要热坏了,宣吧。”
宁一麟眼前一黑,曾芝龙都没谱,他儿子更不可控了。御前奏对不是儿戏,讲错话要杀头的。曾芝龙一瞄那个年轻官员,站在摄政王边上,微微垂首。曾芝龙眼波一转,在摄政王和年轻官员身上来回荡,倒也不十分担心儿子。皇帝陛下跟摄政王抱怨:“念经实在太吵,睡不着。”
摄政王低声回:“我以前听经,倒是能睡得很香。”
曾芝龙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小皇帝很惊奇地看他:“你笑什么?”
曾芝龙回答:“臣的儿子生病,睡不踏实,也是请高僧来念经,一念就睡着了。大概是佛祖显灵,臣也跟着困。”
小皇帝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话都跑调的,对曾芝龙颇感兴趣:“卿是哪里人?”
曾芝龙神色自若:“臣是晏人。”
小皇帝终于正眼看他。珍卉园中开了几株罂粟,他去见了,花朵丰艳妖娆,花茎却足有三尺,高而挺拔,亭亭孤直。亦妖亦铮,媚而有锋刃。他用和摄政王一模一样的深黑的眼睛沉沉地观察曾芝龙,罂粟花,止病及时,杀人如剑。
曾芝龙轻轻一笑。
内侍进来通报:“曾官人大公子到了。”
摄政王抬起眼睛,殿外走进个小小的……小胖子。
比奶皇帝年纪看着大一点儿,奶胖肥圆,和曾芝龙有一对一模一样天生多情的眼眸。可惜小孩子的眼神有点呆,不如他亲爹顾盼生辉。难得见到同龄人,小皇帝眼光一亮:“近前回话。”
曾芝龙大儿子叫曾森,一直在倭国长崎生长,一张嘴倭国话夹着闽南语。来的船上学习官话,结结巴巴只会简单的表达,一本正经给皇帝请安,行的还是五百三叩首大礼,把皇帝给跪愣了:“卿……不用如此大礼……”
曾森一丝不苟地根据船上的练习,作揖,屈膝,下跪,叩首,硬是把步骤都给演练全了。皇帝眨眨眼,等他这一套做完,自己想问他什么都给……忘了。
王修站在李奉恕身旁,垂首,双肩直抖。
曾森三叩首完毕,富太监连忙道:“兴。”
小孩子十分严肃,站得绷直,努力吸住自己圆圆的小肚子,规规矩矩垂头不看皇帝。小皇帝干巴巴地看他,他浑然无觉。王修低声提醒摄政王,摄政王道:“既然是讲航海,配上海图才有意思。陛下前些日子不是翻出太宗时期的海图?让曾家父子给讲一讲?”
皇帝陛下点头,富太监立刻命人去库房取来海图。庞大的海图,左右木楣展开,将近一丈,得四个内侍才举得动。小皇帝不要曾芝龙讲,和蔼对曾森道:“卿来讲讲。”
曾森官话不够用,口音比他爹还不如,越着急越说不出来,结结巴巴,勉强说个哪里热,哪里冷,越来越委屈,眼睛一红。
摄政王心里一乐,这小孩子道是有趣,圆咕隆咚,一着急哭起来更好玩。小皇帝从宝座上跳下,不急不慢走下丹墀,站在曾森身边,温声道:“卿讲得好,不必着急。”
曾森傻乎乎看皇帝陛下。他比陛下高一点儿,也壮一点儿,海风吹得有点黑。他并不常见父亲,不习惯跟人亲近。突然有个帝国的皇帝对他如此和颜悦色,哪怕对方也是个小孩子,也让他手足无措。
摄政王站在陛下身后,弯腰看海图:“大晏疆域广阔,海域也如此浩瀚。只可惜,寄寓了些蛮夷。曾卿,不如你来讲讲南海之事吧。”
曾芝龙面不改色:“殿下说得对。南海的确寄寓一些外番。倭人荷兰人登陆台湾列岛,西班牙葡萄牙争抢澳门。这些地方孤悬海外,官府一般也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