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埙声在寂静的夜空里飘荡,像朔北的雪花,也是冷冷寂寂的。她听着埙,觉得心空空落落,像一个破旧的皮囊,可以装进去很多很多风。她光着脚走在回廊里,顺着埙声走,脚冻得冰冰凉凉也不停,月光下的回廊是银白色的,曲曲折折向前伸出去。她踩着坚硬的地面,觉得那飘忽的埙声好像要带她去一个鬼魂栖息的地方。
她最后在花园里找到了那只埙——那是一个年轻人,似乎介乎青年和少年之间,身上披了灰白色的披风,不知道是原本就那个颜色还是洗得褪了色。他坐在池塘边上吹埙,月光洒在他的肩头,他像一个随着月光降临的鬼魂,似乎天一亮,他就会随着月光一起蒸发掉。
她偷偷蹲在抱柱后面一边搓手一边听他吹埙。她疑心这是一个梦,不敢动也不敢声张,怕一出声,那个吹埙的鬼魂就飘走了。空灵的埙声像凄清的月光在青白色的园子里蔓延,笼罩了她全身,她自己也变成了月光里一个青色的剪影,小小的一团,像一只小兽。她默默地听,全心全意地听,冰凉的埙声带着她的思绪,变成小小的蜉蝣,飞出去很高很远。她忽然就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滴到手背上。
她想她遇见了一个和她一样的人,他们一样孤独。
第96章 野月天灯
夏侯潋送沈玦回家,空气寒凉,吸进鼻子里冷沁沁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月光把胡同小路冲洗成银白色,夏侯潋牵着沈玦的手走在路上,两边灰扑扑的四合院一间间往后退,前面是黑黝黝的房屋和街道。夜市已经远了,听不见人声,只能听见零星的狗吠。他心情慢慢好了,可又变得惆怅,因为沈玦马上要到家了。
沈玦到家门口了,两个石狮子是两个大黑影子,笨笨地蹲在沈府门前。两个人站在门口道别,沈玦把幂篱摘下来,露出藏了一晚上的脸。屋檐底下挂了两盏灯笼,灯影里他眉眼低垂,有一种平常没有的温柔神气。夏侯潋静静看着他,沈玦总是那么好看,往哪站哪就是一幅画,站在泥塘里泥塘也能因为他变成长满莲花的池塘。站在夏侯潋身边,夏侯潋的心就被塞得满满的。
沈玦怕夜里不安全,要拨几个长随给夏侯潋。
夏侯潋说不用,“你进去吧,我看你进去我就走了。”
“我看你走,你去吧。”沈玦说。
“哎,你进去吧!”夏侯潋轻轻推他的肩膀。
两个人站在那磨叽,推了半天谁也没动一步,厂卫们干站在远处吹冷风,不知道他们俩怎么回事。
“要不再聊会儿。”沈玦最后说。
其实他们明天就可以见面,准确地说是再过四个时辰,眼睛一闭一睁,一晃就过去了,平日里还老嫌四个时辰不够睡。但是夏侯潋还是舍不得,总觉得这个人要搁在身边,伸手就能挨到心里才舒坦。心里还没有想好,嘴巴先替他答应了:“好啊。”
于是两个人在台阶上坐下来,夏侯潋垫了块丝帕在沈玦屁股底下。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看月亮,天空是青灰色的,偶尔能见灰白色的云影,月光淅淅沥沥地淋下来,世界仿佛湿漉漉的,在水里面荡漾。
沈玦问他:“你刀炉建好了么?”
“建是建好了,可铁没法儿打。”夏侯潋有些头疼,“我只有晚上有时间,邻居说我叮叮哐哐,吵得他们睡不着。每回都踹我大门,还说要报官。”
“报官?你不就是官么?”沈玦斜睨他。
“那也不能仗势欺人。”夏侯潋说。
沈玦无奈,夏侯潋死要面子,上回教他要狐假虎威,用他督主的名头办事儿。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从没有听说过他用过。若非顶着他这个“干爹”的姓氏,他要查验伽蓝,哪里能这样畅通无阻?沈玦道:“你把刀炉建到府里来。我的宅子大,你打铁的声音传不到邻居那去。”
“也好。”夏侯潋碰碰他手臂,“想不想见识一下牵机丝,等我锻出来演给你看。很好玩儿的,跟织布似的,要装线扣,有经有纬,就是织不到那么密。”
“能织出花儿来么?”沈玦闲闲地问他。
“能啊。”夏侯潋在怀里掏了掏,从荷包上扯下来一根红绳来,他把红绳绕在手上,手指翻转,红绳渐渐编出了形状。他一边编一边说:“牵丝阵道理和这个有点儿像,更复杂一点。你想学的话我教你,你那么聪明,学两天织布就会了。”
最后成了一朵三瓣兰花。他把小兰花放到沈玦掌心,“送你。”
“你一个大男人,还会织布。”沈玦捧着那朵小兰花,用指尖戳了戳它小巧的花瓣。
夏侯潋道:“那不没办法么?我娘又不会,就只好我会了。要不然我俩衣裳怎么办?说起来我会的东西可多了,炒菜做饭纺纱织布编簸箕削竹竿盖屋子,都是我娘给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