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停了。
夏侯潋站在月光下仰望天穹,静立无声。夜风在他耳边流淌,故人的呼唤再度远去,听不分明。
地上倒插着一把断刃,那是段九的“雁归来”,段九拔刀的瞬间就被夏侯潋斩断,翻转着插进地里。
离夏侯潋几步远的地方,段九低头摸了摸腰上淋漓的血口,“这招叫什么?”
“潋滟心刃·斩夜。”夏侯潋说,“不是伽蓝刀,我自创的。”
“难怪我接不住。”段九低低笑了笑,“你是个真正的男人了,小潋。”
他颓然倒地。山道尽头忽然响起沉雄的马蹄声,火光照亮了半边黑夜。他们听见兵甲的撞击,军士的沉喝。刺客们愀然变色,不再恋战,踩着同伴的尸体和血水,枭鸟一般遁入柘林。
皂靴在段九眼前踏过,他的双眼渐渐变得无神。
他老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方才夏侯潋挥动步生莲的那一刻,他却好像看见了一个久未谋面的人。很多年以前,那个绝强的刺客也曾这样挥刀,鲜血淌过刀尖滴在地上,一步一莲花。
他们,曾是挚友。
“持如……”
他还记得那场铺天盖地的风雪中,渡心和八部的尸体在雪地里逐渐冰冷。他在昏迷的持如身边向阎罗俯首,“他在伽蓝有妻子,还有孩子,是最合适的住持人选。阎罗,求您饶他一命!”
“为报阎罗大恩,我愿成为阎罗秘眼。从此,叛阎罗者,我皆诛之!”
他背着持如在风雪中艰难前行,雪太深,没过了脚踝,没过了小腿,他们一齐倒在雪里,浑身冰冷。
持如在他背上睁开眼,“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们,悄悄跟来的。”
“大家都死了……都死了……”
“没关系,”他握紧持如的双肩,望进他枯涩的双眼,“我们还活着。阿如,我们要一起努力……活下去!”
他也记得后来山上朦朦细雨中,他靠在蒲团上抽着旱烟,弑心笃笃地敲木鱼。
火星在烟锅里一闪一闪,他沙哑地开口:“老家伙,你真想好了?”
“想好了。”弑心闭着眼道,“持厌是伽蓝有史以来最锋利的刀。”
“他要是失败了怎么办?”他叹息着道,“阿如,或许顺从阎罗是更好的法子。”
“那便锻夏侯潋,夏侯潋废了,便从伽蓝村里遴选。总有一把刀会成功。”
“你想要小潋变成第二个持厌,夏侯霈不会同意的。”
木鱼声忽然停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弑心长长叹了一声,“老朋友,我要走一条修罗之路,你会帮我么?”
烟锅里的火星闪闪灭灭,像一闪即逝的烟花。他沉默良久,终于道:“会的,我们是朋友啊,弑心。”
视野渐渐黯淡,他忽然想,如果当初没有背叛弑心,或许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可惜,这是一条修罗之路,他们所有人都难以回头。手和脚一寸寸地变得冰凉,像一块石头。原来死是这种感觉,弑心当初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么?
他心里突然有了悲恸,这悲恸犹如冰冷的海潮,将他兜头淹没。他忍不住想,如果走过彼岸,他是否可以得到原谅?
不会的吧,他早已众叛亲离。他朝黑暗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忽然,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他艰难地睁开眼,看见持厌恬静的眸子。
“后会无期,段先生。”持厌道。
泪水划过眼角,他笑了笑,闭上眼。
“后会无期。”
第123章 无上极乐
回府之后才知道书情逃走了,那时候急着救沈玦,夏侯潋忘了书情会缩骨功,绳子绑不住他。沈玦和夏侯潋伤得都很重,只有持厌受了点儿轻伤。敷药的当口,沈玦让医正给夏侯潋诊脉,诊出来还是老样子,半点儿好转也没有。沈玦什么也没说,躺下睡了,只是老做关于夏侯潋的噩梦。
他借着受伤的由头在家一连歇了好几天,一面继续派人寻访名医。虽然这样,公文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宫里送出来堆在他的案头。起不来身,便让沈问行在旁边念给他听。临北侯府人去楼空,辽东的乱子还没有平定,很多事情需要他拿主意。
夏侯潋没让沈玦知道他把他娘骨灰扬了这事儿,反正沈玦一时半会儿不会去祠堂,能瞒多久瞒多久。他让缇骑送十七的棺木回杭州,又写了一封信说明原委,再封上自己所有的积蓄。棺车启程,消失在莽莽苍苍的黄土垄道尽头。夏侯潋忽然有一种感觉,或许终有一日,他也将踏上这样的归途。
回到家,沈玦在书房里看公文,夏侯潋去找持厌。沈玦让持厌自己挑了个院子住,那家伙挑了个最偏僻的,窝在院里头四天没有出门。刚踱进院子,便见持厌蹲在柳树底下喂猫。不知道他从哪引来这么多野猫子,黑的白的黄的都有,在他脚边上挨挨蹭蹭,还有一只杂毛的攀在他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