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苇沉湎于旧事之中,并未觉出他话音有异,道:「我那时亦曾问他,回谷作甚。他只道,家中到处乌烟瘴气,老父尚在,众兄弟已然起了龃龉,他不耐家中杂乱,故此来谷中躲个清净。其实细细一想,便知雍钰堂出身宗室,最重礼法,嫡母孝期未过,他如何便会离家,落人话柄。只是彼时我尚且年少,又怎知其中不妥处,自是深信不疑。
他回来后,照旧与我亲近,然有意无意中,总是问起雷家堡旧事,又话里话外提及雷震子。我先时只当他好奇江湖掌故,便捡那无关紧要的说与他听,待后来,他追问越来越紧,我才隐隐觉出些不对来,只是多年情谊,不愿将他往坏处去想罢了。饶是如此,我暗中也起了戒心,且家父临终嘱托言犹在耳,故此雍钰堂再来套问,我只推说不知。他许是觉出甚么,又或许当真以为我不晓得雷震子制法,之后便也不再追问,倒叫我松了一口气。」
谢霖这时听出些眉目来,问道:「难道这雍钰堂想要你家雷震子的制法不成?」
谢苇点点头,「如此过去数月,正是家父家母忌辰,我孝期已满,正要回乡祭扫。雍钰堂得知,定要同我一道回去。我不疑有他,只当他有心相陪,自然欢喜,携了他一道回到堡中住下。前后月余,我忙着祭扫诸事,便叫雍钰堂自行游玩。那日我从祖坟回来,去父亲房中寻些旧物,忽觉房中被人翻动过,登时警觉起来。
我雷家堡以雷震子起家,精擅机关、兵器,便是家道中落,家中旧居亦不是能任人来去的,且父亲房中颇有几处暗格,极为隐秘,原是用来藏些银钱、地契等物,等闲人哪得发现,却不防竟被人动过了。我细细查看,见银钱田契并无丢失,可几封信函却均被拆开看过,思来想去,能在堡中来去的便只得雍钰堂一人,终于不得不起了疑心。我那时年轻气盛,又气又急之下,哪里压得住火气,待乘船回返神兵谷途中,船行汉江之上,终于按捺不住,诘问雍钰堂。」
谢霖听到此处,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
第二十二章
「那日,雍钰堂见行迹被我识破,抵赖不过,只得将缘由和盘托出。原来同安侯见嫡子承爵无望,又不欲死后夺爵,子孙无依无靠,便将主意打到一干庶子身上。本朝宗室承爵原有定例,府中若无嫡子,或可由近枝过继嫡脉,或庶子中有功于社稷者,可酌情赏爵。同安侯子嗣众多,断然不欲从别家过继,众多庶子中,最为出众又最得其心者,非雍钰堂莫属,故此便思令这三子取嫡子代之。然有祖宗成法在,却不是他父子想一想便成的。
雍钰堂其母乃是奴籍,断然不能扶正为夫人,想由庶转嫡无异做梦,便只得从有功于社稷上做文章。同安侯府本不是书香门第,雍钰堂又从未在文章上下过苦功,想以科举入朝为官,积功升迁而得赏,自是不成的,思来想去,便只有军功一途了。只是彼时北燕早已被镇北军阻于关外,便是安王雍怀舟故世,亦不敢入中原一步,边关承平日久,这军功莫说三年五载,便是十年八载也未见得到手,且同安侯年过半百,身子骨已然不大硬朗,能否撑到那日还未可知。
急切之下,同安侯忽的忆起旧日一事,他年轻时久在安王麾下,曾听安王提及,雷家堡所制雷震子威力奇绝,若能用于阵战,不啻于如虎添翼,惜乎这雷震子系雷家堡不传之秘,且产出稀少,售价又高,不得广用于军中,当年若有个百八十枚,与北燕交战时说不得便不必损伤那许多兵将。雍钰堂往年里曾同其父说起谷中师兄弟,同安侯晓得我出身雷家堡,便思量让雍钰堂从我手中讨得这雷震子制法,献与朝廷。如此利器若能装备军中,可不是大功一件吗,正可邀功请赏。
雍钰堂遵从其父计策,母孝未满便即回谷,便是为着向我套取雷震子制法,见问我不出,又借同我回乡祭扫之便,于我家暗中搜检,不想仍是一无所获,倒叫我识破。」
谢霖大为不忿,「这雍钰堂便是为着一个爵位,多年同门之谊竟也不顾了吗?」
谢苇却是淡然道:「你不晓得,雍钰堂生母出身卑贱,母子俩便是得宠,在侯府之中亦少不得被人作践,雍钰堂自幼迫于嫡母之威,同其母忍气吞声二十年,一朝有望做这一府之主,再不必仰他人鼻息,便连嫡兄亦须俯首,如何不令他心动。」
谢霖怒道:「便是如此,他向你讨要不成,也不必下此毒手。」
谢苇忆起当日情形,眸色一冷,「他讲完这番缘由,便向我苦苦哀求,叫我看在往日情分上,帮他一帮。他不说这句还好,提起情分,我心中只觉又是难过又是恶心,原来往日里他待我的好,都是假的,在他眼中,我俩多年情分竟还比不上那爵主之位。那时已是深夜,我气恼交加,将父亲嘱托全然忘在脑后,自身上拽下那香囊来,当着雍钰堂之面,从中取出那方绢布,同他道,便是烧了此物,也绝不如他之意,便将绢布凑到烛火上。雍钰堂见状,大惊失色,伸手来夺,我出手抵挡,自然便交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