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长达数十年的你来我往缘起于那年两人进京殿试,上台阶之时,顾禽荒没留意绊了沈骞翮一跤,而沈骞翮在摔下身去之前一把扯烂了他的衣服。于是沈骞翮便顶着头上肿包,顾禽荒穿着半截透风长衫去见了先皇。
那年他们两人谁也不是状元。
想必梁子就是那时候结下的。
自从沈骞翮降了官以后,那位顾大人更是意气风发,满面春风尽书脸上,恨不得日日在沈骞翮宅子外架戏台唱类似于“顾郎升迁,沈贼落马”的曲目;或是大摆九十九桌流水满汉全席,宴请五门十八宗的绿林好汉们吃上个几天几夜,以此来表酣畅之感。
而这次的委派,顾禽荒更是拊髀雀跃,喜上眉梢,简直就差开岁时的那一响爆竹了。
对此沈骞翮也毫无办法,所谓相逢狭路间,道隘不容车;因而这厢自己也只能以数十个白眼回敬之,以示尊重。
虽是如此,但沈骞翮还相信顾禽荒肯帮自己这个忙,毕竟公事公办,自己于他的私人恩怨再往后放放也不迟。
回归正题,待沈骞翮的那封信慢慢悠悠到了顾禽荒手上之时,已是八月下旬。
……
京城,云韶筑。
醉卧软雾,麝兰紫帐间,且看灯楼几处,不带人间半点愁。
“怎么爷今日有空?”宫鎏儿给才落座的顾禽荒敬了茶,又笑嘻嘻将两手搭了顾禽荒的肩,揉了几揉。
这宫鎏儿便是云韶筑中的头牌,因他姿色妩媚,腰身软极,尤长小调,音色直坠梁尘,再加之艺超流辈,由此得名京城。
更重要的是,这满京城的人都知晓,他是户部尚书顾禽荒的人。
“鎏儿闹脾气了?”顾禽荒眉间融着一层倦色,却还是遮不住一身的松风竹雨,“怪我许久都不来看你。”
“爷说的哪里的话,我怎敢闹脾气?在爷那处鎏儿哪能排上名。”宫鎏儿一挑细眉,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娇声道,“刚门口来了个俊哥儿,非要把这信亲自送到爷手上,这么紧急,爷快拆来看看,是哪个相好。”
顾禽荒笑着接过,一扫那名姓,眉头微皱,拆了信件来看,边扫上面那字边道:“不是甚么相好。”
宫鎏儿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撅着嘴又凑上来,“那是谁要得如此神秘?难不成是杵臼芒屏*,不消一提?”
顾禽荒一勾嘴角:“不至于。”
“莫逆故友,言归于好?”
沈骞翮当时在公良昃背上笔走龙蛇,一味图快,这下看字着实太过潦草,顾禽荒才堪堪读完半句,这厢漫不经心道:“谈不上。”
“刎颈之交,生死相从?”
顾禽荒略一思忖,眼中隐隐散了些光出来:“不止。”
宫鎏儿自觉顾禽荒的回答太过暧昧,心中醋意大起,想缠着问个究竟,却只见顾禽荒将信往怀中一揣,起了身,道:“有些个急事,改日再来看你。”
“爷……”
顾禽荒刚掀了幕帘,挂在梁上的风铃好一阵响,只见宫鎏儿身边的小侍从元桃正端着吃食往进走。见顾禽荒出来,元桃忙移开道,略施一礼,露出了一段粉嫩嫩的脖颈:“顾大人。”
顾禽荒点了点头,上下飞速打量了元桃一番,轻声道:“桃儿长高了啊。”
不待元桃反应,便大步离了此处。
元桃若有所思,不过并未放在心上。一进房内,就瞧见官鎏儿正生闷气,元桃随即端上笑脸道:“哥哥跟顾大人相好多久了。”
“怎么?”这是官鎏儿头次没留住顾禽荒,脸上没面,自然也不会给元桃好脸色,“关你小蹄子甚么事!顾大人是我的!”
元桃放下碗碟,讨好般咧嘴一笑:“呀,自然是哥哥的,我还不是觉得顾大人长得好看,待你又好,羡慕你羡慕得紧。”
官鎏儿又哼了一声,抱臂于胸:“那他今日走甚么。”
“顾大人日理万机,过两三天都来看哥哥,这京城里敢跟顾大人甩脸子的出了哥哥还有谁呢,真是把哥哥宠上天了!”
宫鎏儿这才面色缓和了些许,恢复了平日里那份惹眼的傲气:“过来给我揉腿!”
“好嘞。”元桃一眯眼,脆生生应道。
……
阑珊星火,只见鹧鸪殿内茶香浓,雾濛濛,目及之处皆是围聚各自桌前的凝神会神之人。室内之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但无一例外,身上都是极好的缎面锦衣,又是执扇配玉,在一场一场赌局面前维持着一派君子之风。
这就是鹧鸪殿与他处赌场的不同,这里是少有的安静,乍一见,只觉是一间文雅的茶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