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彦眼眸一暗,微微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舒予却不能因此就把话憋在心里不说,顿了顿,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低声劝道:“小望之打小就没了母亲,本就比其他孩子缺少了来自母亲的温柔而无微不至的呵护。
“韩大哥你这个做父亲的,要是再这样一味地严厉下去,只怕会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二次创伤。
“我们一家人虽然都疼爱他,也都将他当成是自家的孩子爱护照料着,但是,到底不是他血脉相连的父母,替代不了你和……”
“逝去的嫂子”这句话,舒予到底没有说出口。
每每提及小望之的母亲,韩彦都是一脸的沉痛哀伤,现在更是愁眉拢聚、眼神晦暗。
舒予理解韩彦年轻丧偶的悲痛,却更加心疼小望之生母早亡、生父严厉的孤单和惶然。
大人们总觉得小孩子还小,每天吃吃玩玩睡睡,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殊不知他们的情感和心里需求,并不比大人少许多。
他们也渴望关注、爱护、理解和尊重。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凝滞起来,安静得就连夏夜窸窣的虫鸣,都让人觉得刺耳如擂鼓。 “舒予,进来帮忙添把柴。”灶房里,张李氏扬声喊道。
“哎,这就来啦!”舒予高声应了一句,回头看了眼敛眉沉目的韩彦,心里微叹,轻声道,“韩大哥,那我先去帮忙了。”
韩彦和不幸早逝的妻子,一定十分恩爱吧,只可惜,造化弄人,夫妻被迫阴阳两隔,再不相见。
老话儿常说,“宁隔千里远,不隔一块板”,大约就是这样的沉痛与无奈吧。
舒予摇摇头,转身去了灶房帮忙。
韩彦抬头,看舒予脚步匆促地进了灶房,又听得里头那母女俩日常闲谈吵嘴不停,絮絮叨叨,但也热热闹闹的,满是烟火人情味儿,这才渐渐地从方才的黯然销魂中挣脱出来,感觉到周身的暖意。
舒予不知道,小望之远比她以为的要可怜得多,因为他从未出生起,就从未享受过来自父亲的庇护,而自从长姐被迫焚宫后,他连偶尔才能一见的母亲,也都永远地失去了……
“咯咯咯……”
“哈哈哈……”
屋子里微黄温暖的灯光,映着一大一小两个奔跑追逐的身影,欢乐愉快的笑声几乎能把房顶都给掀翻了。
此时的小望之就如同山间的一只小兽,无忧无虑、灵活欢快地在屋子里窜来窜去,追得张猎户“抱头逃窜”。
这样温暖而鲜活的画面,就像是冬日的暖阳,丝丝缕缕地映照进韩彦的心底,渐渐驱走了他内心郁积的三冬严寒。
韩彦唇角微扬,朗声对屋子里奔跑戏逐的小望之笑道:“知道爷爷总让着你,你就净是欺负他。有本事,出来捉捉爹爹试试看。”
屋子里的小望之一下子收住脚步,愣了下,待明白过来韩彦的意思后,立刻跳起来拍手欢呼一声,蹦蹦跳跳朝院子里奔去。
爹爹要和他一起玩耍呢!
“爹爹,追!爹爹,追!”小望之笑哈哈地喊着,追着赶着去抓韩彦。
“哈哈,看你如何追得上!”韩彦爽朗大笑,一面迈步逃开,一面回头挑衅道,“来追爹爹呀!追上明天让你带石子去学堂和同窗们玩!”
小望之一听,愈发地来劲儿了,伸着小手,一路跌跌撞撞地追着韩彦跑来跑去,咯咯欢笑。
灶房里正忙碌的舒予,听得院子里这父子俩的欢声笑语、嬉逐脚步,眉眼弯弯。
静谧的夏夜,山风微拂,虫鸣声声,小院欢声阵阵,一切都是那么地安宁祥和,让人久久沉醉,不愿醒来。
第二天,早饭后准备去学堂时,韩彦果然主动允准小望之带着石子去学堂,只是叮嘱一句:“课上不得玩耍,要知道,玩物丧志,贻误大事。”
“嗯!”小望之将装着石子的荷包揣进怀里,重重地点点头。
总感觉从昨儿晚上开始,爹爹就变得温和许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