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的是一张小像。
画像上一个梳着双髻、穿着粉色衣裙的小姑娘,约莫八九岁的年纪,正紧紧地盯着一只落在盛开的木槿花上的白蝶,嘴角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手里捉着的网兜高高地扬起,正要扑下去。
韩迁伸手抚上小像,浑浑噩噩的眼底露出一丝怀念,很快便又化了漫天的悲哀,将他整个人重重地覆盖,妄图摧垮。
这就是他的琬儿啊,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因她的到来而尝到初为人父的欣喜与无措,看着她从皱巴巴的一团,渐渐地长成一个蹒跚学步的小丫头,眨眼间又成了一个明媚聪明的少女……
记得送琬儿入宫的那天,他人前欢笑,人后就自己躲到书房里哭了一整晚。
这是天家的旨意,他为人臣子,没有办法抗命不遵,只能祈祷琬儿在深深后宫中,能够平安顺遂地终此一生。
可是谁曾想得到,那元嘉帝的后宫,除了她赵贞儿以外,别人都不过是进去送命的啊……
九月夜风凉凉,韩夫人孟氏在房中久等不见丈夫归来,知晓丈夫肯定又一个人悄悄地躲到外院书房里怀念不幸早逝的长女去了,眼泪不由地落了下来。
她默默哭了一会儿,扬声唤丫鬟打水进来梳洗更衣,又吩咐厨下准备些清热去火化郁滋补的汤水,一会儿送去外院书房去。
女儿已经不在了,任是她哭瞎了眼睛,也再唤不回来了,可是一家人的日子,总还要继续过下去。 韩彦第二天一大早,连早饭都没有来得及吃,便将学堂托付给舒予照管半天,骑着大黑一路狂奔去秀水河子镇上请白起帮忙送信去了。
张猎户很是惊讶地挠头不解:“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非得大清早地就赶去办?连早饭都来不及吃一口。”
舒予知晓韩彦是赶着去给京城送回信的,可是却不能泄露半分,只能笑着打哈哈道:“韩先生的心思那里是我等凡俗所能够揣测的?
“爹您还是赶紧去将昨儿才刚得的那张獾子皮处理干净,等着给韩霞做成亲贺礼吧!”
韩霞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今年年底。
从相看到成亲,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五个月余,比起当初韩路生和白英从提亲到成亲前后不足一个月相比,虽然是长了些,可是和寨子里其他说了亲事的姑娘,至少得在娘家留够一年才出嫁相比,又委实太短了些。
听说是王行年后要跟着叔父出一趟远门,短则三五月,长则一年或许还有余,归期不定,所以王家人才着急赶在年前将这门亲事给完成了,免得到时候拖拖拉拉的,夜长梦多。
张猎户闻言果然不再追问韩彦此去的目的,反而围着舒予数落起来:“人家韩霞比你还小几个月呢,这眼看着就要出嫁,你难道就不着急?”
舒予摇头装傻:“韩霞成亲,我着急什么?爹你这话该去问王家人才对!问他们有没有准备好迎亲的一应事项。”
“又耍贫嘴!”张李氏闻言,拿眼瞪她,“就知道跟我们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就不信等将来寨子里同龄的姑娘都嫁人生子了,就剩下你一个人孤伶伶的,你就一点都不着急?”
那有什么好着急的?
舒予不以为然。
寨子里的姑娘大多及笄后就出嫁了,最晚也只留到十八九岁,在她看来,那是才刚上大学的年龄呢,大把的好时光等着她去享受,去创造呢!
何必着急出嫁?
而且,她现在也算得上是名花有主了吧?
虽然这件事情暂时还泄露不得。
这是她和韩彦商议后,一致的决定。
——韩彦和小望之甥舅俩自从来到獾子寨之后,就一直借住在自己家中,九月初六才刚从搬走,若是此时韩彦上门求亲的话,只怕到时候难免会有流言纷扰,譬如说两人早就暗通款曲之类的。
她虽然不惧流言,可也不想无端招惹上流言,更不想因为这些子虚乌有的揣测中伤,让爹娘在寨子里被人戳脊梁骨,抬不起头来。
而且婚姻不仅是两个人的事情,还是两个家庭的事情,尤其是在宗法大于天的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