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戚无行,在西北沙场上养出一身杀伐果决的戾气。
在他的世界里,想要什么,就去抢,就去夺。
若是他爱的人是一只渴望天空的鸟,他就要把那只鸟儿拽进地狱里陪着自己。
可他忘了,他爱的那个小傻子,有多温柔,多善良。
善良的人不会因为一次杀戮就变成恶魔,只会一夜一夜把自己坠入愧疚悔恨的深渊中,不得解脱,痛苦一生。
萧景澜颤抖着哽咽,泪水淌在阳光下。
这些年,他把自己画地为牢,困在罪孽中,自甘沉沦,不肯醒来。
戚无行不忍了。
他轻轻捧着那只柔软的手,虔诚的,温柔的,小心翼翼地,像捧着自己的心。
把他此生竭尽所能的所有温柔,都捧在手心里,轻轻写道:“杀了戚无行。”
萧景澜泪流满面地摇头:“不……不要杀人……不要再杀人了……”
戚无行看着萧景澜无神的双目,看着那些绝望的泪水,心里一颤一颤地疼着,一点泪水从他荒凉的眼角缓缓淌下。
他在萧景澜的掌心写道:“我会,杀了他。”
他会杀了戚无行。
他会……杀了他自己。
原来,他才是困住萧景澜的那座牢笼,只有他死了,褚家才能放下仇恨,萧景澜……才能解脱……
萧景澜怔怔地看着跪在他膝前的那个男人,他的眼睛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一片漆黑。
湿润的,一片漆黑。
他其实怀疑过,这个哑巴男人是不是戚无行。
那样合胃口的肉粥,那样蛮横的体贴,那样熟悉的怀抱。
他怀疑过很多次,这个男人,是不是戚无行。
可这个男人却对他说,要替他,杀了戚无行。
这不是戚无行。
那个疯子,蛮横,自私,疯狂到了极致。
只会占有掠夺和毁灭,又怎么会为了让他解脱,杀了自己。
半晌之后,萧景澜悲哀地勉强笑着,边流泪,边慢慢抚上那人的头,低喃:“傻子,人命,是很宝贵的东西,怎么能说杀就杀呢。傻子……真是傻子……你一点都不像戚无行,那个疯子……”
戚无行沧桑的眼中缓缓淌着泪,在萧景澜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着:“不像,我舍不得,看你哭……”
当年崇吾郡,他喜欢把萧景澜弄哭。只有那个小废物哭了,他才觉得欢喜,觉得这个人,是彻彻底底属于他的。
可现在,只是看着萧景澜眼角的泪,他便觉得五脏六腑痛到几乎碎成灰烬,恨不得……恨不得倾尽这一生,只求萧景澜眼中不要再有泪光。
原来这才是爱一个人的模样。
若你爱他,你怎么会舍得他因你难过。
戚无行缓缓捧着萧景澜的手,写道:“会结束的。”
一切……都会结束的。
当年,他亲手把萧景澜拽入了地狱中。
如今,他要把萧景澜送回人间。
入夜,小院里的气氛比往常都要沉重,连莺儿都不闹了。
萧景澜虽心中苦痛煎熬,却不愿让旁人陪他一同受苦,于是强笑道:“我闻到槐花的香味了,是山脚下的槐花开了吗?”
戚无行握着萧景澜的手,慢慢写:“我去摘些来。”
萧景澜轻声说:“好,摘些槐花来,做甜汤。”
戚无行去了。
萧景澜坐在月光下,缓缓抬头,轻声说:“莺儿。”
莺儿窝在他身边说:“少爷,怎么啦?”
萧景澜说:“我想去逍遥谷,治好残疾。”
莺儿欢喜地喊:“少爷,您终于想通了!我我我这就去给您收拾行李,我们明日就启程去逍遥谷!”
萧景澜拦着她:“别急,别急,等到明宏县的涝灾解决,我才能放心离开。”
莺儿说:“那我也要先给少爷收拾行李!”
她太高兴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看着萧景澜一蹶不振郁郁寡欢,又着急,又不知所措。
如今萧景澜终于肯鼓起勇气面对,无论是为了什么,她都高兴极了。
若是……若是大少爷泉下有知,也会……也会高兴吧……
山脚下寂静的夜色中,远远地响起了一串不紧不慢的马蹄声。
褚知县回到县衙后左思右想,觉得自己白天说的那些话,或许有些不妥当。
于是他在灯下琢磨叹息了许久,最终决定来小院一趟,见见萧景澜。
西北军内部传来的消息说,他的儿子,是受了皇后所托,为救萧景澜逃出生天才死在戚无行手中,于情于理,这份仇,萧景澜都该帮褚家一把。
可他想起萧景澜那副苍白痛楚的模样,又觉得是不是其中尚有内情,他不知道。
于是黑灯瞎火的,褚知县自己骑着一头小毛驴,举着灯笼出城来找萧景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