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至于此,公孙珣豁然起身,一脚踹飞了面前的几案,便拂袖而去。
陶罐稀碎,污水飞溅,一片狼藉。
众人不明所以,倒是王修不顾地面脏污,俯身将一只还带着尾巴的小青蛙捏去,然后从水渍中取出了那份被打湿的公文。
而王叔治只看了一眼,便不禁一声长叹,然后对着面前依旧茫然的众人解释道:“中枢下令,让各州郡发材木文石,部送京师……不知道多少商贾富户也要家破人亡了。”
众人面色惨白,而吕范一言不发,便径直入内去追公孙珣而去了。
而就在同一日,大河之南,洛阳城,晚间,抱病在床的前太尉刘宽忽然让人将儿子刘松还有两名最近一直在身前伺候的学生,也就是公孙越、公孙范喊到了跟前。 ? “凉州局势如何?”刘宽斜躺在榻上,倒是显得神色清明了许多。
刘松和公孙兄弟各自互相看了一眼,却一时无言。
“事到如今,有什么不能说的?”刘宽微微笑道。“如今的局面还能再败坏到什么地步?”
“半月前,朝廷锁拿了左昌,杨公、袁公,还有尚书令刘伯安联名推荐,以扶风名士宋枭代替为凉州刺史,总揽平叛事宜。”公孙越老老实实言道。“但宋枭刚刚到任,朝廷便已经再度遣人锁拿去了……”
“吃了败仗?”刘宽缓声问道。
“不是。”当儿子的刘松此时忍不住愤然插嘴道。“这宋枭之前看起来颇有学问和本事,却不料能作出那种糊涂事来。大人,你根本不知道他到任后干了什么,他居然一到任便上书朝廷,让朝廷征调辽东版印之法,速速印制《孝经》万册,分发给凉州各地,说是如此便能消解凉州士民戾气,并让叛军幡然悔悟,大乱也不战自平……”
刘松言语中愤然难平,而刘宽倒是微微一笑,显得不以为意。
“其实。”公孙范忍不住插嘴道。“中台那边有传言,说是宋枭并非糊涂至此,乃是到了凉州后见到局势崩坏,无可救药,这才想了这个法子以求脱身。”
刘松一时愕然。
“反正他也没打败仗,只是无能与糊涂而已,最多有暗讽张让、赵忠阿父阿母之意。”公孙越也沉声答道。“故此,槛车入洛后花点钱,还是可以从容脱身的,反倒是留在凉州,就只能是死路一条了。”
刘松彻底语塞。
“我晓得了。”榻上的刘宽叹了口气。“就是好奇而已,今日并非是论及凉州……叫你们另有他事而已。”
三人齐齐在榻前紧张了起来。
“看你们的样子也猜到了。”刘宽失笑道。“我要死了,我死后……”
“大人!”
“恩师!”
“老师……”
三人几乎是齐齐跪下。
“都起来。”刘宽不以为意道。“冬日便该死的,但谁让你们做门生的和当儿子的照料的如此之好呢?又是整日洗手,又是非沸水不喝,又是每日饮酒限量,又是地龙,又是通风……想不活下来也难。但是,如今天下之事到了这个地步,就请许我学宋枭那般自私一回吧!再不死,我怕就当不成这个汉室老臣了。”
三人旋即黯然。
“此生与人为善,并无仇家。”刘宽微微叹气,望着窗外黑漆漆的一片缓缓言道。“而身为宗室重臣,授业帝师,屡任太尉,却坐视天下沦落到如此局面,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前途与勉励之语可以托付给你们……我之前在老家弘农的大河对面,也就是河东境内王屋山下,上党、河内交界那片地方,买了一块地……我儿应该知道。”
“是!”刘松低头啜泣道。
“天下汹汹,河南必然遭乱,到时候将你母亲的棺木也起出来,连我一起在彼处薄葬。”刘宽感慨道。“弘农老家田产、家业,趁着还能有些用处,全部拿出去换成粮食赠与乡人。”
“喏!”
“若以寻常论,其实也就是这些了。”刘宽仰头叹道。“唯独一事,既然文琪在河内,便将我的丧事全权交给他来处置吧,你们不要理会了……但我死之前,不要惊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