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拾遗录_作者:羹一瓢(13)

季杏棠跟着白啸泓进了书房。白啸泓往椅子上一坐,听着季杏棠汇报情况,听完淡淡说了一句,“办的不错。”

季杏棠从他敞着的睡袍看见他腹上的绷带已经拆了,豁红的刀口也正在愈合,他说,“大哥,注意身体,玩儿也要有个分寸,让兄弟们找些干净的人来别染上外面的脏病,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白啸泓很厌烦他这种说教的语气,小时候是故作老成的神拐子,长大了是教书先生样的唠叨鬼。他只淡定的点了一根烟,等季杏棠走到了门口刚要转门把出门,冷不丁冒出几句话,“混到这个位置,越是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越是一肚子黑水,你当你比别人有多干净。自古笑贫不笑娼,你要是再年轻个四五岁不比出来卖的差,你哪里还用得着爬刀山下火海,我说的对不对,狐狸变的好哥哥。”

季杏棠像是被什么定住了,苏少九为什么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打,这就得问他的好大哥了。白啸泓又说,“我要是不派眼线跟着,还不知道你季杏棠交援人脉的方法是交援到床上去。”

季杏棠转了转门手把,稍侧过头平静的说,“清者自清。只是他才十八岁,大哥派去的人把他的一节腰脊骨打错位,医生说幸亏发现的及时,不然很可能会瘫痪。”

白啸泓觉得自己被季杏棠逼的要发疯,自己不仅引狼入室还送羊入虎口。他在青瓷烟灰缸里按灭了烟蒂,缓缓打开抽屉拿出一幅画,没有裱框四开大小,边缘已经微微泛黄还有些褶皱,那一年自己也才十八岁。这是白啸泓画的第一幅画,画上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穿着汗渍褂留着刺猬头,胸前挎托着水果篮子,拿着白生生的梨子,踮着脚尖把梨子递给路人。他特意在他眼角点一颗小痣,点完了,糖儿告诉他,是右眼。这幅画曾一块大洋转手卖给一位老太太,她说像自己的孙子她很喜欢,这让他们挣了第一桶金,发迹之后他托人四方打听才把这幅画找了回来。白啸泓把台灯开到最亮,轻轻触摸了一下小人儿的脸,指腹移到灰色的汗渍褂上,他轻笑一声,那个时候自己和市井无赖一样也爱玩爱赌,他常输的分文不剩,便连哄带骗让糖儿把衣服全脱给自己,然后把他的衣服在旧货铺里典当,换了钱再去赌,糖儿没有衣服穿,只好光着屁股在被筒子里缩一整天。自己若是赢了钱他的糖儿便有衣服穿,若是输了钱他的糖儿明天还得继续光屁股。糖儿告诉他,一整天都在阿弥陀佛求菩萨保佑。那个时候若是安分守己,和他一起卖水果卖字画,干干净净的做人,清贫的过一辈子也无所谓,只是千不该万不该做那些事让他恨透了自己,两个人一见面免不了都憋一肚子闷火。这种不可言说的感觉在他的心田扎了根,带刺的藤蔓生根发芽缠绕心脏,勒的疼的时候,就像在心里养了一条毒蛇,獠牙猛在心尖咬了一口,他只能忍着活该他自作自受。

季杏棠出了白公馆去到香榭小櫊,进了房间地板上果真全铺了羊毛地毯,他在门口看了一眼,若玉穿着睡袍依靠在床上,沉浸在手中的杂志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来了。他换了拖鞋走进门,唤他一声,“梓轩。”

若玉抬头见季杏棠来了,伸手拍了拍床梆示意他坐,“哥,你干什么去了,一周都没来看我。”

季杏棠笑着说,“我去浙江有些事办,没来得及和你说。诶?刚才看什么呢。”

若玉翻了杂志给他看,指着.浅斟.那一刊栏给他看,“哥,这儿有个笔名.砚台.的作者写了篇关于调侃戏剧的文章,不过好像不是中国人,直言不讳毫不揶揄,是个有趣的人。我看了他前几期写的文章,一些生活琐事都是闲情逸致。我在这儿没什么事儿干,全靠着他的文章消遣。”

季杏棠问他,“大哥也不让你去天蟾舞台唱戏?”

若玉背了手压在脑袋后,一骨碌眼珠子说,“他是想把我在这儿耗死。平日里爽快的时候带着人回自己的公馆乱搞,不爽快的时候来我这儿作威作福要挟几句,市井无赖的劣性扎了根了,没得救。”

若玉拉了他的手撒娇,“哥,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让我出去走走,我就快腐烂在这儿了。这么活着,我还不如找根绳子吊死得了,下辈子投个好胎。”

季杏棠想了想,笑道,“嗯——刚把老头子接回来,洗尘宴的时候我一定想办法带你去,可不能因为这点儿事儿妄害了你的命。”

寒暄了几句,季杏棠叮嘱他好生休息。出了香榭小櫊绕过白公馆,他抬眼看了看,书房还亮着灯,他压低了帽檐深抒了口气,没什么好说的再无岁月可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