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拾遗录_作者:羹一瓢(74)

白啸泓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盯着他纹丝不动,你说是醉了便是醉了,反正也像是饮了一口醇香,只一口也足以卧醉。季杏棠拽他的手也拽不动,只听他说,“你给我说清楚。”

“你不要无理取闹,我睁眼的时候他从床上滚了下去,我怎么给你说清楚?无头无尾的事情你也要往心里塞?自己给自己找闷气”,季杏棠抓了他的手腕扯着往卫生间里去,“你偏不听我的话也罢,你先不要和我吵架,旧伤才愈又添新伤,都是你自讨苦吃。”

白啸泓就不明白了,这么一个薄情冷性的人怎么无来由地招揽了那么多的狂蜂浪蝶。是他糊涂,杏棠仅是和人多看了两眼也要疑心一疑。季杏棠对谁又都是极好的,虚情假意也罢,还是极好的,自己拦不住他对别人掏心掏肺。白啸泓捧了他的手说,“杏棠,你能不能也听听我的话,离那个殷梓轩远点。他是犯瘾了,又不是身体残废生活不能自理,你又不欠他什么,难道供他吃喝还不够,还要把自己搭进去,他不是什么好人,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季杏棠只当他喝醉了胡说八道,大晚上也没有心情和他理论,把他伤口里扎了玻璃渣子的手用缓流冲着,只抿着嘴随口说道,“你骗我骗的可少?吃籽儿能在肚子里扎根结果?还是亲个嘴儿能怀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季杏棠不过是他心血来潮捡回来的小乞丐,谁知是个小扒手。他骨子里九分凶恶把人逼的无路可走,一分柔善全被他偷学了去,到后来,他从自己这儿偷走了自己的命,便生了恨再不肯把他放走了。这么一想,他白若玉算个什么东西,他俩好的穿一条裤子时候,那小子指不定在哪儿撒尿和泥巴。只是自从季杏棠遗了一滩东西,误打误撞亲了一口,骗他说会生小孩,把人吓的缩在窝筒里哭的七荤八素才睡着,以后说什么都不肯再和他一起睡觉,倒叫小婊 子捡了便宜。

手在他手里。眼前的人就像是一鼎禁 脔,芳香四溢,他像个无耻之尤,卑鄙之徒,总想染指一尝,大快朵颐。便不由自主的凑了过去。

“啧,渣子都嵌肉里了”,季杏棠把毛巾裹到了他手上,偏脸低下了头,白啸泓扑了个空,嘴唇贴着他的额头上不知所措,空气又沉又闷,除了哗啦啦的流水就是他的心跳,心正在梆梆地打退堂鼓。半晌,白啸泓吞了吞口水说道,“这两天那个许宝山怎么老是缠着你。”

季杏棠翻眼珠子看他一眼,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有道不明的意思,“不是他缠着我,是我请的人家。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是去取生意经,你是甩手掌柜,我又一窍不通,人家既肯出资帮我们还欠亏空又肯在生意上给些指点,以后是顶好的合作伙伴。”

白啸泓不屑地说道,“你要开银行,他一个卖毛巾的赚些蝇头小利,你找他凑什么热闹。”

季杏棠伸出手指头戳戳他的掌心,隔着白底绣着“上海三友实业社毛巾厂编制”字样的绵巾,戳的他又痛又痒,看他垂着眼睫若有所思的样子又像小猫爪子在挠他的心,春光未到偏教人先思了春。

季杏棠说,“当初人家开实业社卖烛芯,资本只有四五百银元,技术也不达标。后来转向招股,融资三万,纺织工厂、商雇都越做越火,倭人也比不过。别说你用的毛巾是他们家的,便是被单、被面、台布、透凉罗纹帐也是他们家的。过生活总离不开这些,一条毛巾本利五六毛,他要卖到一两块,便只是大上海人手一条也不是蝇头小利。做生意都是一个道理,开银行也不耽误干实业。”

他要和他谈情说爱,他偏要和他谈生意经。许宝山!可恨!

季杏棠找了棉签和药膏子,白啸泓老实的坐在他边上,感受着凉凉的药膏在掌心划过,一辈子有一刻这般悠逸的日子也不枉此生,只恐夜凉,唯念笙香,好在药也香人也香。趁着静谧的月光和他说些闲言碎语,”你还有钱没有?都是些撑排场的活计,不够的话直接去账房那里取。”

季杏棠好久没有管账了,账房都换了,倒叫他空落落的,好似老板娘天生就该打算盘看账本,闲着就会难受。他只说,“攒钱像针挑土,花钱像水流泥。你的钱来做大事,我的钱做琐事,满打满算还撑的过去。”

季杏棠缓停了一刻,又说,“回家起祠堂倒又要多出来不少开销。修祠堂的钱就不说了。统筹要请的人,宴席三百多桌,两三天要七百来桌;从上海到滨南来往接客,就要在码头备两艘汽艇,我又从招商局和其他轮船公司预定了几艘轮船,还有二十辆奥斯汀客车,两百辆黄包车;路上没有路灯,又提前置了百盏汽油灯晚间照明;再请一些名宿来唱堂会,等衣锦还乡挣够了风光,囊中金尽也差不多了,开公司又要滞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