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当时已经很虚弱了,瘦得几乎脱了形,不久前郎中来看过,说如今这情形,拿药吊着,不过是活一天算一天,再向老天偷些日子罢了。姜柔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却还是低着头,不忍去看她,直到母亲轻轻唤了她一声:“柔儿。”
姜柔颤着眼睫抬起头,就看到她躺在那里,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是无限的担忧眷恋。
姜柔以为是母亲伤痛于抛下她一个人,便强忍着泪安慰她:“阿娘不要担心,柔儿如今事事都可以自己应付的,您安心养病就是。”
母亲如何不知,她自生下姜柔后便日日卧病在床,姜柔自小就学会了如何在这府中生存,处处小心,察言观色,小小年纪就尝尽了人情冷暖。她却是一点庇护都不曾给这孩子。
她拉着姜柔的手,轻声道:“我这一生,命运不能自主,只是苦了你,竟和我一样是个不得眷顾的人,一生困苦,不享人世温情。”
姜柔定定地看着她,眼中尽是隐忍与迷惘。
“我自从嫁给你父亲,便困于这一方天地,无亲无挂,日子过得忐忑又无味,你父亲……”母亲说到这里,轻轻牵了牵嘴角,“罢了。”
“柔儿,你听我说……”她无力地咳了几声,“你命格为木,需以水养之,我……为你改了命,郁家那世子原也是活不久的,你出生那日,他才得以清醒。”
“柔儿,柔儿……”母亲突然握紧了她的手,眼中含泪,死死的盯着她,“郁子肖命格为水,然为死水,当以木活之,你活,他便活,他死,你也难得善终,此人命中有大劫,我要你守着他,不能让他出半点闪失!”
姜柔怔怔地看着她。
母亲并不等她迟疑,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是不容拒绝:“你身上有我柢族血脉,自然有卜算之能,我要你助他渡了那场劫,此后他便一生顺遂,你也方得自由……”
母亲身体虚弱,说话总是轻言轻语的,从来没有用像现在这样跟她说过话。姜柔脑中杂乱,反而落了一片空白,喃喃道:“我……该如何帮他?”
“将来……”许是方才那一番话废了她太大力气,母亲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你及笄后,自会嫁给他。我为你改了命,这便是天命,天命……”
大概从那时候起,与自己素未谋面的那个人的名字就深深地刻在了心底。
“郁小侯爷昨日在醉春风喝大了,撒酒疯把店里一新来的伙计给骂了一顿,那叫个惨哟……”
“听说了没,那红妱楼里的丹烟姑娘见郁小侯爷对她失了兴致,转而天天往绮春阁跑,现在闹着要上吊呢……”
这么多年,郁子肖的那些事她都知道,她没有多少机会能接触到他,所了解的这些消息皆来源于他人口中,或真或假,她也无从得知。
她只是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要嫁给郁子肖的。
若论真真正正的接触,也只在四年之前,有过一次。
那一年,在桃花宴上,她曾见过那人一面。
那年她十一岁,到了桃花盛开的时节,京中少男少女多前往桃源寺,在那里求姻缘。
姜家与郁家早有婚约在先,按理说是不适合去的。可姜凝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只因她已是默认了的郁家未过门的夫人,不大好出现在那里,便央求姜夫人允许姜柔前往,她便可以借同行之名到那里一观。
姜夫人向来不怎么喜欢姜柔,极少允许她出门,但是耐不住姜凝求她,便应下了。
名义上是姜凝陪着自家妹妹来求姻缘,到了那里,却是姜柔陪着她,到处瞧那些折着扇子的小公子哥。姜柔无甚感觉,姜凝却是乐在其中。
待姜凝逛够了,就进了寺里去求签,本要拉着姜柔一起,但是姜柔兴致缺缺,加上来求签的人太多,就自己带着丫鬟进去了,留姜柔在外面等她。
已到了晌午,姜柔在祈愿树下站着,寺门前人来人往,迟迟不见姜凝出来。
太阳在头顶晒得正盛,不多会儿,姜柔就感觉眼前的寺门开始变得模糊,原本方方正正的门框变成了黑漆漆的洞,外头来回走动的人影如蒙了层尘雾,渐渐化为一体,昏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