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耳抚着他的背,问他看到什么。
曹丕不敢说,不想说。
他看到郭宾、胖子随他回许都,立马被父亲的属下抓住,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大喊住手,谁也不听他的话,他谁也救不了。
他看到父亲坐在宝座之上,他跪在堂前苦苦哀求,父亲不理不闻,一声令下,他的朋友们被推出屋外,身首异处。
他看到自己孤身一人离开许都,城外大地苍茫,不见边际,他无处可去,无人可依,远房有株枯木老树,上边垂下个粗麻绳套成的绞首结。
树会说话,沙子会说话,连天上的云和地上的碎石都会说话,它们的声音就是郭宾和胖子的声音,它们责备他,咒骂他,唤他速来相见。
曹丕怔着神朝绞架走去。
要不是木耳及时止住琴声,恐怕他已吊死在上头。
木耳忙唤阮籍搞些热水,打湿毛巾敷在曹丕脖颈的动脉上,此处联通大脑神经,于幻象生成最是要紧。再灌他一肚子糙米热汤,呛得他咳嗽作呕,才好歹让他回过些魂。
曹丕脸色好转,仍不肯松手,继续黏着郭先生。
木耳想不明白,嵇康琴音不算厉害,就是常人听见也不至于这般要命。曹丕怎地会精神壁垒弱得不堪一击?
曹丕看着严重,恢复起来也快,一炷香的功夫,他已能呼吸如常,纵然身上还起些鸡皮疙瘩,已经不碍什么事了。
他还舍不得离开郭先生的怀抱。
那里令人心安。
木耳转念想想不对,曹丕怎么无缘无故出现在暮落,还躲在屋后边偷听。
这小子竟然跟踪他!
木耳极其不爽。一心帮人还被猜忌,这种主公最令人生厌。
他看曹丕好得差不多,把他推到一边,手指指门外,出去,大人说话小孩不要偷听。
曹丕灰溜溜地在两个暮落众的监视下被带到庭院最远处罚站。
木耳从屋子里看着他罚站,确信这个距离曹丕听不见,才跟嵇康阮籍交待正事。
嵇康面露难色:“尊主有命,吾等不得擅自涉足朝事军事。”
阮籍猛拍嵇康的脑袋:“这是老尊主,便是尊主过来也得听话。”
嵇康摸着头,左右为难,老尊主毕竟不是尊主了嘛。
阮籍提议修书一封,请尊主裁决。
木耳立马打住。贾诩怎么说也是曹操的属下,把曹丕的行踪泄露给他,难保不会生出什么事端。
木耳便退让一步:“这样。凡与朝中军中之人对抗的,不需你们出手。与市井相关的,你们可能办到?”
这回嵇康一口应承,他对误伤老尊主的朋友也有一份愧歉。
木耳打得一手好算盘,草野跟市井哪能分得清清楚楚,索性把曹植和杨修的样貌特征告诉他们,叫他们提防留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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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在院里被罚站半天,心里的阴霾被头顶的阳光驱散殆尽,可算见郭先生出来。
他本想像从前那样跟郭先生并肩走聊会儿天,郭先生却不理他,话不说句就从他面前路过。
他只好一声不吭地跟在郭先生身后。
木耳不是个严厉的先生,他自己就管不住爱唠叨的嘴,走一阵儿放慢脚步,与曹丕距离近些,问他:“你知不知错。”
少年脑速飞快,一直把郭先生生气的原因追溯到昨天夜里那句提纲挈领的话:“知道。我还不够强。”
木耳想打人,这算什么答案?
少年努力作检讨:“我定勤加练习先生送我的乌鹊,下次定用它们破敌制胜,不拖累先生。”
木耳越来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天色渐暗,两人正好路过邺城亮起花灯的醉梦楼。
醉梦楼喝的不光有酒,还有花酒。
曹丕想起先生昨日不快,全是因为一个叫吕小布的女人。天涯何处无芳草,唯有新情治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