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和恐惧,笼罩了整个阵地。每个在第一轮炮击中幸存下来的人,都两眼通红。然而,比死亡和恐惧更令人痛苦的是,面对日寇的嚣张炮击,国民革命军的炮兵,却毫无还手之力。
由于种种不能说的原因,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六路军第二十七师,虽然位列第二批整理师,德国顾问所建议配备的重型火炮,却至今还没有配备到位。而退到附近修整的中央军关麟征部虽然有重炮配备,却没有“足够”的炮弹来支援友军!
先前靠大刀杀回来的优势,迅速被日寇用重炮扳了回去。奉命调往二连阵地的三连,伤亡惨重。
炮兵轰击,机枪开路,步兵推进。
步兵推进受挫回撤,炮兵轰击,机枪开路,下一波步兵推进。
小鬼子的前线战术简单粗暴,面对缺乏火炮,重机枪也没几挺的国民革命军,却非常有效。还没等坚持到天黑,二连和三连的总兵力加在一起,就只剩下了三个排。
而夏日的傍晚,却总是姗姗来迟。
“如果我战死了,不要告诉金明欣!” 当挺过了又一轮炮击之后,王希声忽然凑到李若水耳畔,大声叮嘱。
“什么?” 李若水的耳朵里,还回荡着爆炸声,本能地出言追问。
“如果我死了,就告诉金明欣,我奉命去南方执行任务了!” 王希声笑了笑,再度补充。这一瞬间,他竟然像个初中生般含羞。“这样过上两年,她就会把我忘了。她跟我原本就不太适合,是我总爱自作多情!” “扯鸡巴蛋!要说你自己去!死了就去托梦!” 李若水的眼睛立刻红了起来,哑着嗓子大吼。
“没事儿,我去,我替你说!” 在战壕里躺着等着往下送的袁无隅忽然翻身爬了起来,像醉鬼般晃悠了几步,扑倒了王希声身边。“我就说你战功卓越,被上头送到南京读中央陆军去了。等出来后至少是个上校,前途远大,看不上她这个小家碧……”
“轰!” 一颗炮弹在不远处落地,将袁无隅后面的话吞没在爆炸声里。
王希声立刻顾不上哀伤,拖着步枪跑向另外一段残缺的战壕。那边人太少,继续补充火力。更重要的是,在那边,他可以躲袁无隅远一点儿,省得耳朵继续遭受荼毒。
“德行,婆婆妈妈,根本不像个爷们!” 袁无隅看着他的背影,继续翻白眼儿。
“你怎么起来了,赶紧继续卧倒!一会,一会儿交通壕被挖通了,我就让民壮抬你下去!” 李若水则更关心袁无隅的伤势,用手扳着他的肩膀,大声命令。
“趴着,趴着更震得难受,像晕船一样!” 袁无隅抬起手,迅速擦掉嘴角处的淤血,“还不如现在这样斜靠呢。好歹还差一晕!”
“老邱,老邱——” 李若水看得揪心,低头去找卫生员。
“不用喊了,老邱刚才拎着刺刀去战壕外跟小鬼子拼命,然后再也没回来!” 袁无隅摸索着,从烂泥里抠出一把勇士们留下的步枪,用自己的衣服擦了擦,开始装填子弹。
李若水沉默了,也开始努力收集机枪弹夹和子弹。二连和三连加起来,就剩下这一挺轻机枪了。而太阳距离远处的山尖还有半尺多高。天黑之前, 他没有任何办法将袁无隅安全送到后方,所以,还不如先集中精神确保阵地不丢,确保对方能活到日落之后。
炮击声戛然而止,随即,就是重机枪的扫射声。
紧跟着,百余名日军,呈分散队形,再度向二连的阵地展开了强攻。
“他奶奶的,翻来覆去,就会这一招!” 袁无隅一边从烂泥里往外抠手榴弹,一边用叫骂声缓解自己心里的紧张。
“结硬阵,打呆仗!” 李若水低声回了一句,然后冷静地开始用机枪向日寇中的掷弹筒手们发起点射。
“又是跟咱们偷师!” 袁无隅大声嘀咕,随即也迅速扣下了步枪扳机。
这句话,其实有点冤枉对面的鬼子。结硬阵,打呆仗,乃是湘军创始人曾国藩,针对火力比湘军整整差了一代的太平军提出的战术原则。而日本人对现代战争的理解,却远超过了湘军和湘军的继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