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潘毓桂又在张品芜光溜溜的脊背上捋了捋,非常自信地补充,“与虎谋皮虽然风险大,但也得老虎看得上你身上的肉才行。你看看,咱们华北,乃至整个中国,如今还有什么。一副残山剩水,外加满地饿殍而已!”
“这……唉!”张品芜本能地想反驳,但仔细一想,如今中国的确也跟对方说得差不太多。便又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也许是憋得太狠了,也许是无法面对心中仅剩的那点儿良知。潘毓桂高高地扬起头,对着墙壁,宛若对着千夫所指,“想要迈入文明世界,就必须得豁出去牺牲。先牺牲掉一万万人,剩下的三万万,才能尽情享受到文明的洗礼。不信你看,当年英法联军杀人虽然杀得狠,如今天津租界,却是整个华北最为繁荣所在。同样还有上海租界,香港,乃至满洲国,美利坚,还有,还有英国所统属的大洋洲,哪个不是走在了中国的前列?所以,想要文明进步,光凭中国人自己摸索是绝对不行的。必须学会向强者低头。最好是先变成列强的租界,一百年也好,两百年也好。今日潘某牺牲掉二十九军……”
忽然意识到自己得意之下说走了嘴,他愣了愣,随即笑着改口,“牺牲掉二十九军中那些不识大局的学生,便可以尽快迎来和平。宋明轩之所以迟迟不肯放弃华北,就是因为这群学生在背后鼓动。而北平人之所以老跟日本人过不去,也是因为这群屁都不懂的学生在煽风点火。他们死了,就能让北平城中天天空喊爱国口号的家长知道,爱国,是要死人的。死的不是旁人,而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从而,由上到下就都知道了痛,再也不敢随便支持宋明轩冒险。如此,干戈可止,华北和平指日可待。所以,为了避免战火绵延不绝,祸及亿万生民。那些不识大局的学生,必须尽快被清理干净,一个都不能留!”
“啊——”尽管已经猜到了部分真相,当亲耳听到潘毓桂的打算之后,张品芜依旧吓得花容失色。扬起头,瞪圆了眼睛望着对方,目光当中充满了恐惧。
卖国贼!自己一心崇拜的,崇拜到以身相许的大才子,居然是个卖国贼!如此残酷的现实,让她一时半会儿之间,如何能够适应?可,可潘毓桂平素说的话,写得文章,却又是那样的义正词严,忧国忧民……
“达琳!这不是出卖,而是真爱!”仿佛猜到了张品芜的想法,潘毓桂附身亲了一下对方的额头,笑着补充,“正因为爱之深,才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推向先进文明的怀抱。中国的出路在做殖民地,被英美人统治也好,被日本人统治也罢,都比自己瞎折腾强。你相信我,不会错!”
真的不会错么?张品芜不敢相信。但是,额头上传来那一缕温柔却令她无法保持理智。罢了,男人的事情,让男人去管吧!我不过是个女人,追求爱情有什么错?又轻轻叹了口气,她闭上眼睛,举起罂粟花一般的红唇。
注1:唱词出自传统京剧,《大登殿》。原戏文中,薛平贵借了外国军队力量,坐上了皇帝,志得意满时所唱。
注2:本节中,部分引用了潘毓桂以汉奸罪受审时,所自辩的原文。非随意杜撰。 罂粟花缓缓下落,一把苗刀忽然凌空扫过,将血红色的花瓣贴着花萼斩下,化作数片折翼蝴蝶,缤纷满地。
华北驻屯军司令部,中将司令官香月清司收刀,仔细看了看刀刃处若有若无的残红,满意地点头,“嗯,不错。松井机关长费心了,百忙之余,还记得在下喜欢收藏名刀的爱好!”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而已!”北平日本特务机关的负责人松井太久郎满脸堆笑,大声回应,“中国人喜文厌武,明代留下的文物,只有字画、瓷器还有香炉受重视。而这种戚家军将领所用的苗刀,根本没人追捧。因此虽然保留下来的很少,却卖不上什么价钱。只要在琉璃厂一带遇上了,七八块银元,或者二两大烟土,就能换到。”
“嗯,的确如此,所以大明朝最后竟亡在了刚刚掌握了文字的女真人手里!”香月清司将苗刀插入鲨鱼皮刀鞘中,一边朝刀架上摆,一边笑着表示赞同,“松井君,你知道吗,不光是戚家军的军刀后来被丢在仓库中生锈,就连戚继光本人,在万历十三年也被一个名叫张希皋的文官弹劾,罢官夺俸,生生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