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大伙儿别,别哭。小心引来鬼子!小心引来鬼子就麻烦了!”李若水急得直跺脚,却束手无策。无论在二十九路军的军士训练团,还是在二十七整理师参谋部,他都没有学到,该如何应付眼前这种尴尬且危险的局面。
士气崩溃,如假包换的士气崩溃!伤口多处溃烂的许军需不想拖累大伙,吞枪自尽。结果,那一颗子弹不仅仅打碎了他自己的脑袋,也把大家伙心中最后的求生希望,打了个灰飞烟灭。
“呯!”又是一声枪响,同样近在咫尺。
郑若水迅速扭头,看见同样是伤口化脓的原三排长朱大彪,被两名弟兄紧紧按住了胳膊。平素爱不释手的盒子炮,被摔到石头上,枪柄断成了两截。
“让我去死,让我去死。我不拖累你们,不拖累你们!”朱大彪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哭喊。烟熏火燎的脸上,淌满了红色的泪水。“没有药,没有药,即便活下去我也是个废物。求求你们,求求你们给我一个痛快!”
“赵哥,赵哥,要死大伙死一块儿。要死大伙死一块儿!”另外几名三排弟兄扑上去,抱着朱大彪哭成了一团。“反正三排就剩下咱们几个了,大伙,大伙一起下去,好歹有个伴儿!”
从固安一路败到了琉璃河,从琉璃河又一路败到了保定,现在,连保定也丢了,大伙说是去邯郸与主力汇合,却不知道眼下邯郸到底落在谁人之手?
如果这一路惨败,是弟兄们不肯拼命也罢,自己熬的药,含着泪也得把它喝完!问题是,二十六路一直在跟小鬼子拼命啊。第三十师由师打成了旅,又由旅又打成了团。这一个多月来,大家伙可谓前仆后继。然而,本该挡在正面的二十九路军呢?本该从右路发起攻击的五十二军呢?还有晋军,东北军,中央军汤恩伯部呢?他们,他们都去了哪?老天爷,你为什么不让好人落个好下场?!
“呜呜,呜呜,呜呜……”不远处的二排位置,也响起了压抑的哭声。比起只剩下了七个人的三排,他们的情况更加凄凉。三排好歹还剩下了朱大彪这个半死不活的排长,而他们,现在的排长两周之前还是司号手,另外所有战士,一个月前还都是土里刨食儿的农夫。
“放开他,让他死,让他去死!”有个粗鲁的声音,忽然闯了进来,在一片哭泣声中,显得格外刺耳。“让他去死,早死早托生。王八蛋,孬种!想死自己找个没人地方,尿一泡把自己淹死,别在这里祸害人!”
“你?老刘,你这是干什么?”李若水愕然转身,这回,他看见的是新任一排长刘疤瘌那狰狞的面孔。
“干什么?当然是过来送这群孬种上路!你瞧瞧,你瞧瞧这群孬种熊样!还没等小鬼子追上来呢,自己硬把自己给吓死了!我呸!”刘疤瘌狠狠朝地上吐了口痰,继续大骂不止,“有种朝着自己脑袋上开枪,却没种打小鬼子! 这帮没卵子的家伙,活着也是浪费粮食!放开他们,别给他们枪,给他们刀子。既然准备死了,就别浪费子弹,子弹是留着打小鬼子的,这帮孬种不配!”
说着话,他快步上前,一脚一个,将抱着三排长朱大彪痛哭的弟兄们,踢了个人仰马翻。
哭泣声嘎然而止,不但三排的弟兄被骂愣了,二排,一排,还有被几天来被大伙沿途收容的其他散兵游勇们,也都个个面红耳赤。
而一排长刘疤瘌,居然还嫌不够过瘾。又朝着默默流泪的三排长朱大彪脸上啐了几口,继续厉声咆哮,“孬种,你死啊,你倒是死啊!跟个娘们似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你死给谁看啊?你死了,小鬼子就怕了!我呸!老子没你这种弟兄,老子嫌乎丢人!老子要是你,即便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也抱着手榴弹滚到鬼子堆里头去死。好歹临死之前又拉上了几个垫背的,不是在这里祸害自己人!”
三排长朱大彪没勇气跟他对视,惭愧地将头转到了一旁。其他弟兄们也被骂得抬不起头来,红着脸,侧过身,偷偷抹掉眼睛里的泪水。
对于这个时代,他们这些大头兵来说,死,其实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而活下去,继续挡住小鬼子的去路,才真正的艰难。
“咱们得想办法振作士气,一排长刘宝东的办法,只能解一时之急。”冯大器像幽灵般靠到了李若水身边,用极低的声音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