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在内心深处,不断提醒自己要冷静,可是一种巨大的慌乱感,依旧迅速递攥住了他的心脏。被小鬼子盯上的队伍,的确是二十六路军的一部分,如假包换的二十六路军。只有二十六路军,才会将战壕挖得像地窖一样深,来弥补自家缺乏炮兵的不足。只有二十六路军,才会将捷克式机枪,在运动中使用,以免成为对手重机枪的关照目标。也只有二十六军,既不会像中央军那样大量装备德械和苏械,也没钱去买阎老西的中正式。(注1:中正式,巩县兵工厂按照德制1924式步枪引进仿造,1935年被蒋介石命名为中正式。曾经大量向周边部队贩卖。)
二十六路军的撤退计划,是他亲自参与制定。掩护着女兵们一道后撤的,只有一支独立团。而被掩护,且唯一存在女兵的单位,就是郑若渝所在的医务营。
“轰隆,轰隆,轰隆……” 榴弹的爆炸声,宛若惊雷,每一声,都令他头发倒竖,身体战栗,呼吸也变得无比的艰难。
每一记爆炸声响起,他都恨不得立即冲出去,跟冯大器那样,为了所爱人,任性上一回。哪怕战死在郑若渝身前,也好过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医务营的护士们,在枪林弹雨中孤立无助。然而,此时此刻,除了将望远镜交给连副刘疤瘌,一遍遍检查缴获来的三八大盖中是否填满子弹之外,李若水却什么都不能做,也不敢去做。
“啾……” 一声孤独的枪声,突兀地他身前不远处响了起来。与交战双方的射击声,都格格不入。日军阵地上,一挺正在开火的九二式,瞬间变成了哑巴。紧跟着,步枪声大作,滚烫的子弹贴着他的头顶,将树林打得青烟乱冒。
“该死!”不用想,李若水就知道,冯大器没按耐住性子,贸然向日军机枪阵地发动了偷袭。并且遭到了小鬼子的全力报复。然而,他却无法做到见死不救,果断回过头,朝身边所有弟兄吩咐,“准备战斗!刘疤瘌,你一个班弟兄去接应冯连副。”
“是!” 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副连长刘疤瘌答应一声,带着一个班的弟兄冲出树林。其余弟兄则迅速分散开,将枪口对准山下。枪栓“哗啦啦”扯动,手榴弹一颗颗被放了下来,在身前摆放成排。机枪手迅速支好捷克式,副射手将仅有的子弹努力装进弹仓……,每个人肾上腺素激增,连空气中的硝烟味儿,忽然都带上了特有的芬芳。
“连长!连长!”刘疤瘌忽然掉头折回,身边除了他带走的一个班弟兄外,还有满脸大汗的胡顺增。“冯连副说,他要将那股日军引开,好减轻特务团的压力。让你带兄弟们寻机杀上,撕开一道口子,救郑护士逃出生天!”
“胡闹!”李若水忍无可忍,厉声咆哮,旋即双目变得通红一片。
没有比他更了解冯大器这个曾经的情敌,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冯大器此刻要做什么!对方不是抗令不尊,而是要拿他自己的性命做诱饵,诱骗山下的鬼子分兵。而只要鬼子兵力变得分散,荣一连就可以趁机从侧翼扑上去,在剩余的鬼子之间撕开一条缺口,将被困在山坡上的特务团和医务营,接下山来,一道赶赴邯郸。
“连长,冯连副是个爷们!” 唯恐李若水因为愤怒,让冯大器等人的牺牲白费,刘疤瘌冒着遭受池鱼之殃的风险,高声提醒。“要我说,这个办法相当可行。以他的身手,小鬼子想追上他,也没那么容易!”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李若水果然迁怒于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怒叱。然而,紧跟着,却将身体趴在地上,“所有人,卧倒,跟我来,匍匐前进!”
刘疤瘌和胡顺增两个如释重负,带着弟兄们先后卧倒。大伙以手肘和大腿作为支撑,像蚯蚓般贴着地面,努力向前蠕动。头顶上子弹嗖嗖乱飞,却谁都不再抬头。
不再抬头,他们也能“看到”,冯大器等人在做什么。区区一个班的残兵,居然像扑火的飞蛾般,贴着日寇的阵地边缘,主动地向内发起偷袭。早已胜券在握的日寇,岂能忍受一伙手下败将如此嚣张,很快,就将队伍一分为二,一部分继续向山顶的医务营发起进攻,另外一部分,咆哮着向冯大器等人扑了过去。
冯大器和身边的弟兄加在一起,也不到十个,根本没有能力阻挡日寇的反扑,果断从藏身处跳了出来,“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