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了,人早就走远了!”冯大器声音从背后传来,很低,却隐隐带着一缕酸溜溜的味道,“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隔壁,可是还有俩呢!”
“去你的!谁羡慕了?我只是觉得李队长个子高挑,五官端正,不去演电影实在太可惜而已!”袁无隅脸色一红,赶紧收起目光,迅速扭过头强辩,“至于隔壁,还是算了吧。咱们既然选择了投笔从戎,能活多久还不知道呢?何必耽误了人家!”
“不敢就是不敢,何必说丧气话?!”冯大器抬起脚,虚虚地踢了对方一下,笑着数落。“你不去更好,我跟小赵刚好一人一个。那圆脸小辣椒脾气虽然差,却很对我的口味。要不是今天实在没心情……”
“算了吧!”正说得高兴,他的话,却又被赵小楠低声打断,“今晚,先差点儿死在鬼子手里。然后又差一点而死在自己人手里。袁胖子说得对,咱们三个,能不能熬过这一仗,还不一定呢!唉—”
“唉——!”冯大器和袁无隅二人脸上的笑容迅速消逝。摇摇头,低声长叹。
今晚虽然最后没有被交出去,李若水刚才的那番解释听起来也很有道理。然而,三名学子的胸口内,却终究留下了一团化不开的寒冰。又冷又硬,时时刻刻,都戳心窝子疼。 如果冯大器等人再年长十岁,他们也许就会对今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笑了之。毕竟,出卖他们几个的提议,根本没有付诸实施,也未曾对他们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如果冯大器等人的社会阅历更丰富一些,也许,他们就会对郑、潘之辈的行为见怪不怪。二十九军不是象牙塔,外边的世界汉奸败类层出不穷,军队中自然也不可能个个都是忠臣猛士。然而,以上种种假设都不成立。冯大器、袁无隅和赵小楠三人的年龄加在一起都不够五十岁。此刻的他们,除了满腔报国热情之外,只有一双天空般纯粹的眼睛和一张白纸般干净的心脏。
值班医生和护士很快就被李若水找来了。袁无隅的伤口,也被再次鉴定为轻伤并且重新清洗包扎。但是,三名少年却不约而同地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各自带着满怀的心事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就彻底被疲倦和困意所征服。
睡梦中,冯大器依稀发现自己穿上了一身长袍马褂,坐在头层小牛皮做的欧式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检查家族的生意情况。冯氏家族的账本儿,每一页都金光闪闪,每一个项目,利润都大得惊人。家族的同辈们,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家族中的长辈和亲朋们,也一个个满面春风。还有,还有许多花枝招展的美女,不停地向他凝望,每一双眼睛里,都透着崇拜与期待……
但是,冯大器却感觉不到任何开心,总觉得自己人生中好像缺了一点儿东西,总觉得自己应该过得是完全另外一种生活。除了金钱,美女和长辈们的夸赞之外,还有另外一些更重要的东西,值得自己去追逐,哪怕……
“轰隆隆!”
“轰隆隆!”
“轰隆隆!”
……
一连串炸雷,将梦境劈了个粉碎。热浪扫过他年青的脸,硝烟和人血的味道,紧跟着钻进了他的鼻孔。
“啊……”冯大器猛地做起,睁开眼睛,恰看到一团橘黄色的光芒在窗外亮起。紧跟着,地动山摇,窗玻璃伴着轰鸣声,化作数千片儿,飘雪般纷纷下落。
“怎么了,雷劈到树上了?”袁无隅也浑浑噩噩地坐起,等着茫然的眼睛四下张望。
轰鸣声越来越密,窗户在晃动,天花板在晃动,白垩粉涂过的墙壁被橘黄色的亮光照得忽明忽暗。一股股热浪卷着血腥味道冲进来,不停地刺激着他们的鼻孔和心脏。
“是炮击,上头不是说小鬼子今晚不会打过来么?”甭指望睡迷糊的人做出正确反应,对着已经四分五裂的玻璃窗,赵小楠呆呆地嘟囔。仿佛刚刚被骗走了糖果的孩子般委屈。
“快,快离这儿!朝湖边跑,快。”一个身影忽然从临近的屋子冲了进来,先在他们三个肩膀上每人拍了一巴掌,紧跟着,一个箭步冲进了隔壁女生的房间,“走,快走。能走的,全自己走,小鬼子在开炮,小鬼子瞄准这边在开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