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你尽管去睡,这里有我。”冯大器楞了楞,拍着胸脯答应。
防空洞里的战士和百姓们,主动让开一条通道。李若水冲大伙拱手致谢,然后摇摇晃晃地向深处的草堆儿走去。
升不升官,其实对他来说真的不是很重要。眼下没当副旅长,独立旅也是他一个人说得算。旅长老徐自打两个月前,”不推未经训练的弟兄上战场送死“这个最后的梦想也破灭之后,颓废得愈发厉害。非但对独立旅的事情不闻不问,甚至连面儿都很少在弟兄们面前露。而独立旅,眼下哪里还能算一个旅?全部将士夹在一起,包括那些带着伤就归队的,勉强也就是一个加强营!”得想办法劝劝老徐振作起来,哪怕再失望,也别把自己的下半辈子,绑在酒缸上!“顺着稻草堆的边缘卧倒下去,李若水默默地想。
除了颓废这个缺点之外,其实老徐这种好上司,真的打着灯笼都难找。既不贪财,也不贪权,说过的话还一诺千金。当然,老徐以前上下打点送出去的那些冤枉大洋,肯定来路不怎么正,这个不但李若水心知肚明,王希声和冯大器等人,恐怕也早有察觉。但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在这荒唐的时代,真的不该对老徐要求太高!”有多少米做多少饭,一个加强营如果训练得法,照样能打出自己的威风来!“ 在被睡魔征服之前,李若水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个念头。紧跟着,就沉沉地打起了呼噜。”轰隆!“ ”轰隆!“ ”轰隆!“ 炮弹爆炸声接连而起,将他身边的世界,直接炸成了黑白两色。
李若水心脏打了个哆嗦,慌忙起身,肩膀处,却重逾千钧。团长周建良单手按住他的肩膀,大声咆哮:“别动!老子过来找你,是告诉你,前路不通,再往城里走等于找死!赶紧带着带着你的弟兄,往南走。能走多远走多远!”
“团长,你没死,你还活着?!” 重逢的惊喜,瞬间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李若水瞪圆了眼睛,泪水滚滚而下。
“轰隆!”又一颗炮弹在近距离爆炸,玉米杆被气浪推得冲天而起,化作一片青色的幕布,将他、周建良两人的身体盖了个结结实实。
硝烟未散,周建良已经从玉米秸秆下,探出了脑袋。随即一把拉出了李若水,继续大声咆哮,“固安,保定,邯郸,就是不能再回城里。小鬼子堵在了大红门那儿,至少有一个联队!”
“我不认识路,他们都不会服我!”坚决不肯再一次接受对方的托孤,李若水一把扯住周建良的胳膊。“团长,你可以带着大伙一起走!”
“老子让你去,你就去,不是跟你商量!”周建良身上,半点儿也看不到当初跟大伙并肩作战时的模样,就像躯壳里换成了一个陌生的灵魂般,暴躁而又疯狂。再度狠狠将李若水按倒于地,他瞪圆了眼睛,大声补充,“老子有要紧事,没功夫再带你们这群生瓜蛋子。起来,去找你的人,还有你媳妇,带上他们赶紧滚蛋,再敢抗命,老子一枪毙了你!”
“抗命?”浑身的热血,一下子涌到了头顶。李若水扭动着身体,奋力挣扎,“团长,你不能冤枉我!我……”
一句话没等说完,他忽然感觉到脸上多了几滴热辣辣的东西。定神细看,正看见周建良淌血的眼睛。
“我求你,李队长!佟军长费尽心血为咱们二十九军打造的军官种子,就剩下你们这几个。你们不能让他死不瞑目!”俯下身,周建良第一次让人看到了他的软弱,虽然只持续短短的一瞬,却在刹那间,让李若水明白了许多东西。”团……”一股冷热交织的感觉,瞬间涌上了李若水的心脏。他的眼睛迅速开始发红,头皮发乍,脊背处寒毛根根倒竖。听觉、嗅觉和视觉,同时开始减弱,爆炸声,机枪声,还有一排排被机枪和炮弹扫翻的玉米秸,同时消失不见。
身外的整个世界,迅速变成了黑白两色。没有声音,也没有味道。黑得部分就像墨汁,而白的部分,则亮如闪电。”李若水,给咱们军二十九路留几颗种子,拜托了!“ 赵登禹将军忽然从黑暗中现出了身影,对着他郑重行礼。”你叫李若水是吧,你做得不错!不愧是老子军士训练团的人!“ 佟麟阁将军也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慈祥的脸上,写满了对年青人的赞赏。”总指挥,军长,团长……“ 一股寒意瞬间包围了李若水,让他迅速记起了此事此刻,自己身在何处。然而,他却坚持不肯让自己醒来,含着泪伸手去扯对面三人的胳膊,”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我根本不懂得怎么带兵,怎么打仗!我……”“小李子,别谦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冯安邦将军快速从佟麟阁、赵登禹、周建良三个身边走过,笑着上前握住他的手,”二十九路需要种子,二十六路也需要种子。小李,拜托了。种子不死,薪火不灭!”“军长,您怎么也来了!“ 更深的寒意袭来,瞬间冻得李若水浑身上下的血液都结了冰。猛地收回胳膊,他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不,军长,不——“眼前所有身影,瞬间消失。紧跟着,航空炸弹破空声将他再度笼罩。